终究过意不去,觉得对不起她前几日的贿赂和恳求。 谁知唱遍阳春的男人,这般不解风情,就看不出人家要哭了呢。帮人帮到底,替董小姐说了两句话。 “将女人惹哭了,可不算什么本事。既没打算离开北平,实没必要把事做得那么绝。去坐坐吧,我家里的宅子不落锁,随时回来皆可。” 沈林轩已经努力在克制情绪了,还是中了董纯夕的圈套。 反复回荡她说的那句‘你太太也这般为你守贞吗’,下一刻,他忍着心悸,破天荒地点了头。 去就去吧,他一个大男人,她还能把自己怎样? 在男女这事上,自古以来,都是女人吃亏,而他并没有让她吃亏的意图。 于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两个人出了千乐门,身后还有大家调笑的余音: “我早就说过,十里洋场来的小爷,就是会撩女人。” “我说什么了?怪不得沈老板香吻不要,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这回连人家私宅都去了,这一夜还不得把他折腾散架了?” “嘿嘿嘿,看沈老板在台上翻吊毛,腰还挺好的。可得省着点用啊,不然以后掉马鞭都来不了了。” 也有人嘀咕,这女人是不是沈老板的竞争对手,或者别的角儿的戏迷派来的卧底。 让沈老板沉迷女色,忽略练功,在梨园行一落千丈,好给旁人成名的机会。 沈林轩同董小姐一并走在四下无人的长街,董纯夕的长裙被夜风微微吹起。 她暗示了好多次:“好冷。” 沈林轩依旧不解风情,丝毫没有为美人披外套的浪漫细胞。 千乐门距离她住的地方不远,穿过一条街便到了。 董纯夕几步走上台阶,对于拖着沈老板走这件事,仿佛生来就有耐心。 “做人要言而有信,沈老板怕我是老虎,吃了你吗?” 她这激将法对沈林轩来说没用,只听她又说:“我不是窑姐。” 语气平淡但坚定,被羞辱了不气恼,只认真解释。 “我会做沪上的汤圆,你爱吃什么馅儿?” “芝麻。”沈林轩随口答。 然后,董纯夕便笑了:“今晚尝尝我的手艺,若是好吃,每年今日,我都给你做。” 两人各怀鬼胎,很难找到共鸣。而他,是真的有些饿了。 想到小妻子跟旧情人钻客栈,不惜给傅云亭当姨太太,对自己置若罔闻,他的脚步便没有滞留在原地,跟她一起上了楼。 推开门,是属于女人特有的馥郁芳香,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除了偌大的唱片机,就是满墙他的演出海报。 不光才在上海结束的演出,甚至连他从前在富连成,还未出科时,登台演出的报纸剪影。都被她裁下来,悉心收好。 沈林轩从未像此刻这样震撼,满屋子显眼的地方都是自己的画像,让他不由得怔住。 从前只知晓戏迷厚爱,但从未真真切切地感受过,这来自四面八方汹涌的爱意。 他讶然回眸,董纯夕已经净了手,盛了面,看样子是真准备为他洗手做羹汤。 而在她上方,夜色与光契合的地方,是他的画像。 那幅画传神,让他几乎认不出自己。图上的他美目流盼,眉眼带笑,不似平常这般不解风情的模样。 “这……?” “我画的。”董纯夕低头一掖鬓角碎发,十分温婉端庄。 跟方才那个在千乐门彩灯下,被晃得五光十色的脸截然不同。 “献丑了。” 仿佛与方才那个不惜一切,也要招惹他的妖艳贱货不同。 难道是在家里,就收敛了许多么。还是在外面戴着面具,回到家里才是真正的自己? “好看吗?” 她一瞥他,满眼风情,那样轻浮的举止又回来了。 “好难看。”沈林轩说。 董纯夕嗤地一笑,乜了他一眼,嗔道:“什么审美?” 转身,不待他言,已经旋进了小厨房,留下这块四方小天地,给他停留。 沈林轩看着屋内的装潢,虽是清一色的老北京样式,但茶几方凳,尽量按照海派风格。 虽不能一朝梦回沪上,倒是了却了不少思乡之意。 百无聊赖地在客厅里踱步,唱片机旁几乎都是他的录音。随手压了一张在上头,便从里面缓缓流淌出过往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