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中,丝篁鼎沸。
城南清河街寸土寸金,最好铺面的租子一年千金,胭脂胡同这头却要便宜得多。
丰乐楼的掌柜省了租子,却把省下的银子全用在了这座木阁楼。
整座阁楼是用木头制成,横梁仔细雕刻二十四花时图,又请了二十四容色娇艳的女郎以二十四节气命名,一到夜里,尤其是夏日,河风清凉,木窗小开,楼中欢笑嬉戏,莺啼燕舞,楼下临河又有茶斋画舫,夜市骈阗,灯火辉煌,十分的璀璨繁华。
虽不如清河街富贵迷人,却更有寻常富庶的红尘繁华。
丰乐楼顶楼最里头的小阁楼里,宝鼎沉香,古画悬垂,两名歌伶跪坐在一边,正低头轻抚瑶琴,华帐珠灯边,地铺了月蓝底色牡丹花纹织毯。
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美人踏歌舞来,绣袜罗裙随步没。
“欢娱休问夜如何,此景良宵能几何?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
“碧光”是丰乐楼的名酒,形如碧玉,醴郁芬香。用“碧光”送着服散,令人脚下生云,飘飘欲仙,戚玉台很喜欢。
自从贡举案后,莫名其妙牵扯出了审刑院祥断官范正廉,父亲知道了他先前在丰乐楼中无意欺负了一良妇之事,便将他拘在家很长一段日子,断用他银钱,除了生辰在遇仙楼中规中矩宴请一回,再难有出来“快活”的机会。
戚玉台恍然,这两月他没来丰乐楼,难怪换挂画的事不大清楚。
好在他有位大方的好妹妹,戚华楹前些日子给他的那一笔银票,足以令他在丰乐楼逍遥好几回。
“我管你是谁?”男人语含轻蔑,一掌推开门径自走了进来,不等戚玉台说话,就来拉戚玉台,要把他推搡出去。
戚玉台坐直身子,瞪着面前人喝道:“哪来不要命的混账,敢随意闯少爷的屋子!”
戚玉台是来丰乐楼“快活快活”的。
那商人妇戚玉台原本已记不清相貌,然而看到眼前换掉的绢画,倒使那模糊的画面清晰了一点。
倾倒的烛台中,微弱火苗却在这时骤然得神,一下子油亮起来。好的羊毛织毯本就易燃,被酒水一浇,火再一燎,立如一条火蛇窜起。四面又都是木梁竹架,方便火蛇四处游走,于是所到之处,红光日渐雄浑。
丰乐楼的门口大敞着,姑娘们并酒客都已趁势逃了出来,就在这黑夜里,最头阁楼花窗处,忽然有影子在头摇晃,似是有人在里头用力敲窗。
“惊蛰”这间屋子是掌柜的特意为自己保留,寻常人也不会进,这人进得如此熟稔,态度自然,十有八九,就是之前那位“客人”。
戚玉台服过散后,总会异常兴奋,变本加厉地折腾人,不把人折腾的身无一块好肉不罢休。头脑发热时,更不会怜香惜玉,任凭对方如何温柔可人,于他眼里也不过是消火泄欲的工具。
直到对方挣扎渐渐平息下来,屋中只有细弱呼吸声,画美人垂着头,哀愁凄婉地盯着屋中一切,细雨潺潺如丝。
戚玉台懵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
戚玉台头一遭受此等羞辱,登时大怒。从前在外头因着忌讳父亲的关系总要克制几分脾性,今日护卫不在,小厮不在,又刚刚服过散,余劲未消,只觉浑身下的血一气往头涌,劈手抓起一只烛台砸向面前人。
这人正是太师府公子戚玉台。
用牛皮制成的水囊扔到火海中就会炸开,水流会覆灭一部分火。众巡铺都提前穿好了带甲火背心,一批批水囊朝火中掷去。
然而今日他出门没带护卫,只一个在楼下守着的小厮,丰乐楼中又从未提过自己太师府公子的名号,一时无人买帐,连这样下贱的商人也敢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
可惜范正廉已经死了,正因他的死,渐渐的流言奔去新鲜物事,一个详断官都慢慢无人提起,至于早死的商人之妇,早被人抛之脑后。
……
他记得当日也是在这间屋,同样的珠灯,同样的织毯,他迷迷糊糊中看清了女子的脸,是张十分标致白净的脸,秀美动人,一双秋水剪瞳惊恐地望着他,她踢他打他,可那点力气在成年男子面前不值一提,他把她压在榻,逼着她看墙那副挂着的美人赏春图……
两月前……
进来的却不是拿酒的美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干巡铺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申奉应走在最前面,脸色黑如锅底。
榻美人颤巍巍支起身,紧了紧身衣衫,泪痕未净,拿帕子匆匆擦了擦脸,跌跌撞撞出去了。戚玉台仍倚着榻,将剩下残酒一气倒进喉咙里,舒服喟叹了一声。
一定是他许久未来,丰乐楼老板想赚银子,故而把这间房又给别人用了。
他正在外巡逻,都已巡到城中,正盘算着都今日已过子时都没火事,可以早点回家歇息,谁知交代的话才说到一半,望火楼那边就有人来传信,说胭脂胡同起火了。
丰乐楼老板后来讨好的、那个毁了他喜欢的春雨美人图的客人!
寒食散是禁物,一散难求,戚清差了人盯着他,清河街的酒楼掌柜的但凡见了他总要和府通气。若去别的地方逍遥,被戚清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