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很快见到了西州都督。
西州都督其实就在城外一处营寨内,长史说他忙于军事、不能迎接武延兴的话都是托词。
营寨建在一块地势高耸、平坦宽阔的山坡之上,寨前布置拒马岗哨,爬到营门前的瞭望楼上,可以看见远处几个围绕主营、驻扎在低矮草原上的胡人小部落。
都督坐在帐内看邸抄。
帘子一掀,长史快步走了进来,面带惊惶道:“都督,回城吧!”
“长史不必劝我了。”都督皱起了眉头,语气里透出怨气,“我不会去大云寺听那些僧人唱经,就让武延兴去参我一个不敬之罪。”
多年前,横踞河西、夹在大唐帝国和西凉国之间的吐谷浑被灭,为争夺吐谷浑,大唐和西凉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事不断。二十年前,西凉大举入侵西域,攻陷了大唐在西域的十多个羁縻州,大唐被迫弃置安西四镇,收缩防线,西凉继续步步紧逼。
与此同时,自威震西域的裴行俭病逝后,突厥各部叛乱,侵扰边界诸州,百姓饱受□□。
大唐在西域设立的四镇名存实亡,都护府迁到了高昌旧都西州,西州都督受命镇抚安西。
都督年轻时曾追随唐初那些战功卓著的名将出征作战,成为都督后,他一直积极筹划夺回西域失地,重建四镇,讨伐突厥,他向朝廷写了无数道折子阐明自己的计划,请求得到支持,却并未得到重视。
要粮草武器,户部说孥藏空虚,没钱了。
要兵,兵部说这几年府兵都被抽调去镇压叛乱,建议都督自己在西州征民夫义勇,或者从归顺大唐的突厥部落中召集蕃部落兵。
自高宗驾崩,女皇摄理朝政,废中宗李显,立睿宗李旦,追杀废太子,任用酷吏,肃清李唐宗室,平定叛乱,这位注定光耀千古的女皇这几年忙于为登基扫清障碍,防范、威慑朝中颠覆她的势力,无暇过问五千里外的西州。
至于朝中那些高级文官,都是名门子弟,身世高贵,养尊处优,长于繁华兴盛的都城,没有经历过戎马风霜,不曾金戈铁马战场厮杀,在他们眼里,西州只是塞外大漠一个荒凉的边陲小城,丢了就丢了,遥远边界的战事不影响长安洛阳的歌舞升平,他们对西州的战事漠不关心。
朝堂局势变幻莫测,君臣都不在意西州。
在一次次上书被朝廷忽视后,西州都督建功立业、收复失地的一腔热血就像天山上的雪,已经冻成了寒冰。
“别说来的只是个黄口孺子武延兴,就是魏王、梁王来了,我也不想见,反正也没人把我这个老匹夫当回事。”
西州都督冷哼了一声,道。
“都督,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长史拿出袖子里的信,“这封信是刚才送到我家中的。”
西州都督嗤笑了一声,放下邸抄,接过信。
“什么人的信?长史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都督扫一眼信纸,愣了一下。
“魏明肃要来西州?这信是真的?”
都督把信来回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问道。
长史也脸色肃然,点头道:“这是魏明肃写给我的私人信件。三年前我在神都和他打过交道,他能文工书,书法造诣深厚,一笔字写得极好,笔法刚健峻整,我敢断言,还没有人能伪造他的亲笔信件,而且信中他提到了我们在洛阳见面的情形。”
都督脸上掠过不屑之色,嘲讽道:“一文不名的书生,穷得只能给寺庙当抄经生,字写得好,还不是为了卖了换钱?”
长史笑了笑。
都督把信揉成一团丢开,沉下脸:“我记得他不是被贬到饶州去了吗?西州在西北,饶州在东,他家乡在南方,怎么绕路也不该绕到西州来啊?”
长史道:“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贬了,当年他随丘神勣去巴州,逼死皇子,遭到贬斥,不久后就被启用,这一次可能和那次一样,明贬暗升,掩人耳目罢了。”
听到巴州和皇子这几个字眼,西州都督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寒门之子,无耻小人!”
几年前,太子李贤被贬为庶人,流放到巴州幽禁。
高宗病逝后,女皇派丘神勣去巴州搜查李贤的住宅,丘神勣到了巴州,逼迫李贤自尽。魏明肃是丘神勣的副手,报告李贤死讯的折子就出自魏明肃之手。女皇闻讯,在洛阳显福门为儿子举哀,左迁丘神勣和魏明肃,但是很快又把他们召回洛阳,分别委以重任。
都督在西州听说了此事,曾偷偷祭奠李贤,骂丘神勣和魏明肃是奸佞小人。
长史提醒西州都督:“都督,魏明肃深受圣上亲信倚重。”
言外之意,没有女皇的暗示,丘神勣和魏明肃作为臣子,敢逼死高宗和女皇所生的皇子吗?
都督一时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展开信又看了一遍,道:“魏明肃信上说他要来西州参观石窟佛像,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