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初七,乞巧节。 大街上行人极多,肩挨着肩,手挤着手,脂粉味、酒肉味、浓郁的汗味交织成一种十分奇怪的味道,奇怪的味道,就是不好闻的味道。 花似雪从人潮中挤回家时,已是满身的汗。 尧城人十分懂得享受,是以也十分注重节日,对他们来说,不管是大节日还是小节日,只要是能让人快乐的节日,就是好节日。 花似雪入乡随俗,也去街上买了一只烤鸡、一包荷花酥饼、一壶山葡萄酒,虽然她的生活依旧拮据,但赚钱的目的本就是用来享受生活。 素日下工,她最高兴的事就是回家,然等她到家时,却高兴不起来了。 门是开着的,一个人坐在她的床上。 这人左腿缠着白纱,右手也缠着白纱,一只眼睛又红又肿,眼白里布满血丝,时不时掉下一滴泪,看起来像是因为伤心而掉泪。 无论谁的眼里被洒了石灰,都一定会伤心的。 花似雪站在,心里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只眼看向她的眼里露出一丝冰冷杀意。 花似雪心脏突地一跳,扔下手里的袋子转身就跑,却见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他们一人按住她的肩膀,一人抓住她的脚踝,她就已倒在地上。 “把她拖过来!”何力咬牙切齿。 一阵恐惧袭上心头,她只觉得后背发凉,鼻尖也冒出冷汗。 这时,她忽然觉得那颗松动的牙齿又疼起来——那颗牙齿已被大夫拔下,小腹上的淤痕也已消失,但她一看见何力阴森森的表情,被他殴打过的部位似乎又隐隐作痛。 何力带了人来,显然今天不用他自己动手。 这两个小流氓正是“死鱼眼”和“没耐心”,他们高而强壮,拳头像石头一般坚硬。 就像霹雳打在地上,地会裂开一条缝,他们的拳头打在身上,花似雪的骨头也会裂开一条缝。 死鱼眼拽住她的双脚,像拖死狗般将她拖到床前,他看她的眼神也好像看一条死狗。 花似雪十分惊恐,牙关已忍不住打颤。 死鱼眼握住她的脚踝,将她一只腿高高抬起,何力忽然伸出左手的大指和食指比划,似乎是在测量她的脚有多大,片刻,他放下手,只说了一句话:“让她沉寂!” 这是一句黑话。 “沉寂”的意思就是秘密杀人,不管是沉入湖底还是用火烧,用坑埋,还是砍成块状扔进深山喂狼,总之就是不能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此人已死。 与“沉寂”相反的则是“见光”。 “见光”则是让受害者死于意外事故,让尸体暴露在大众面前,目的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那些被勒索的人知道,破坏规则的下场,就是死。 尧城共有七十八条主街,每条街上都有一个“大哥”,“大哥”手下还有少则几十名多则上百名的打手,是一股潜藏在地下的巨大势力。 他们勒索穷人,贿赂官差,就算百姓告官,官府也不过象征性的抓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进去蹲几几天大牢,很快就被释放。 告密者要付出代价。 过不了几天,告密的人便会消失不见,或者无缘无故死在街上。 因为死者是无权无势的平民,官府也怕追究起来麻烦,象征性的调查几天,待到风头平息,便就此作罢。 若有死者家人前来纠缠,便会以破坏治安为由被官差抓进大牢里去。 花似雪的心已跳到嗓子眼,似乎已要窒息,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何力冷笑一声: “你这狗娘养的杂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做得很好,我是挨了你一顿好打。”他话锋一转:“连狗过都会撒尿,你居然忘了擦脚印,还是太大意了。” 花似雪眼光黯淡下去,一颗心似沉入湖底。 那夜痛打一只眼后,她又兴奋,又激动,又害怕,只想赶紧逃回家。她本以为一切已做得天衣无缝,不曾想还是漏了陷。 世上一切密谋,不管计划得多隐秘,都一定会留下证据,只看人找不找得到。 忽然,她二话不说,仰面倒在地上,盯着屋顶上的梁木,蜡黄的脸上竟然出现一种放松悠闲的表情,好像正躺在碧玉湖边,看着蓝天白云,吹着温暖的春风。 “你在做什么?”何力问。 花似雪忽然闭上眼睛,淡淡道:“你看不出来?” “我看不出来。” “你为什么看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