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 这是永熙十一年的盛夏,风里飘荡着的不仅仅是幽幽的花香,更多的是稀薄的血腥气与缭绕不散的烟火弥漫。 大裕最年轻的皇帝将要迎娶大司马的侄女,这并不是喜闻乐见的盛事,在世人眼中,这不过是一场粉饰太平的权柄交接。 长安城铺满的红妆之下,埋葬着累累枯骨。 新君与皇后,也不过是政权间的一枚棋子。 冗长又繁琐的仪式之后,执柔独自坐在椒房殿的架子床上。 红绸遮挡着她的视线,执柔的目光只能再一次落在自己的裙摆上。 那只金色的凰鸟依然鲜焕,振翅欲飞。那些金色的绣线缠绕着它,可它仍仰着头颅,仿佛下一秒就能发出高亢的鸣声。 执柔的手指落在它身上,只觉得像是可以摸到它粗粝的羽毛。 清浅的足音声响起时,执柔的手刚好触摸到凰鸟的眼睛。 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唱和声,执柔下意识抬起头去。 眼前仍是一片晕红,脚步声径直向她走来,如履平地。 一杆玉如意挑开执柔覆面的红绸,她抬起眼睫,望向那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脸上仍系着丝绦,玄底的婚服上金龙盘旋,许是这满目耀眼的红色衬托得那个清冷的人双腮微红。明知他看不见,执柔却总觉得那丝绦之后,是一双尤擅洞察人心的眼睛。 执柔缓缓站起身,对着齐楹行了大礼。 “妾薛执柔,拜见陛下,伏惟安康。” 齐楹没有叫起,执柔便一直跪着,过了几瞬,齐楹终于清淡地开了口:“平身吧。” 他俩从来没正经说过什么话,此刻空气中一派安静,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只能听见灯花噼啪的燃声。今夜本就不该属于洞房花烛,而是一场关乎权利的仪式。 倒是齐楹先开口了。 “少府监已将这椒房殿整饬一新,一应所需你可以随时叫人报与少府监。皇后的金册印玺你好生收好,后宫事自今日起归于你管,无需报朕。” “你是薛家人,朕不会薄待你。无论朕的后宫日后有谁,你都是正位中宫的皇后。”齐楹说得很平淡,“但朕既不会宠幸你,也不会让你诞育子嗣。若薛伯彦倒行逆施,朕亦无法保全你,你可知晓了?” 执柔没有说话,而是走至桌边,从酒壶中倒了一杯酒来。 阴阳吉铭镂刻在杯盏之上,冷冽的酒液倒映着满室的红光。 执柔端着酒杯款款上前。 “请陛下饮此合卺。” 齐楹未动,执柔的手便一直悬在半空。 “你在意这些虚礼?”齐楹问。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划破窗纸的利刃,眼前那绚丽夺目的椒房殿乍然成了短刃交接的战场。没有烟尘,却撕破淋漓的血肉,将这原本就不够旖旎的洞房花烛,变得愈发像是一场交易。 杯中酒满,清晖浅浅。 执柔抬起眼睫,缓缓看向齐楹。 “是,陛下。” 灯光照亮了她的眼眸,盛妆的执柔美得惊心动魄。 “从今日起,陛下便是妾的夫君,福祸相依,休戚与共。” 齐楹突然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落在了执柔的额头上。他的手指缓缓向下,抚摸过她的眉宇、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了她的朱唇上。 她涂了口脂,齐楹的指腹摸到了那滑腻的触觉。除此之外,还有她细腻光洁的皮肤,柔软的雪腮,轻颤的眼睫。 这是齐楹第一次感知这个女人,除了她的名字、声音外,还有对她的触觉。 柔软的、细腻的女人。她的声音宛若莺啼燕转,似是甜美的谎言。 他接过了她手中的酒杯。 甘洌的酒气扑面而来,齐楹想到的却是数日之前,那个想要给他下毒的宫女。 她也是这般端着茶盏,假称这是大长公主为他送来的茶。 大长公主名叫齐徽,是齐楹的姑母。 这杯酒是内宫的佳酿,花果香馥郁甘甜,这一切都远远比那一日的茶更来得动人。 只不过那杯茶中是穿肠的鸩毒。 来之前齐楹已经喝了不少酒,席间觥筹交错,大司马喜形于色,仿佛他才是那个即将洞房的新郎。齐楹对此不置可否,却也多饮了几杯。 杯盏上停留着执柔指上的余温和浅浅的清芬。齐楹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甚至有一瞬间,他希望这杯酒里一如那日,浸透了鸩毒。 执柔亦将酒水喝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