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消瘦、发蓬如草,有些人推着独轮车,有些人背后背着这样那样的包袱,目光中大都透着绝望的颜色——他们多不是乞丐,有的在启程南下时甚至家境殷实,然而到得现在,却都变得差不多了。 这人群在军队和尸体面前开始变得无措,过了许久,才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大群的人跪在了军队面前,磕头求拜,人群中大哭起来。军队组成的人墙不为所动,傍晚时分,带队的军官方才挥手,装有白粥和馒头等物的车子被推了出来,才开始让饥民排队领粮。 有了吃的,大片大片的饥民都开始听从起军队的指挥来,前方的军官看着这一切,面露得意之色——实际上,没有了首领,他们大多也是产生不了太多害处的平民。 威胁、煽动、打击、分化……这天夜里,军队在城外的所为便传入了泽州城内,城内群情激昂,对孙琪所行之事,津津乐道起来。没有了那成千上万的流民,即便有坏人,也已掀不起风浪,原本觉得孙琪大军不该在黄河边打散饿鬼,引祸水北来的民众们,一时之间便觉得孙大将军真是武侯再世、神机妙算。 这一天,即便是在大光明教的寺庙之中,游鸿卓也清晰地感觉到了人群中那股躁动的情绪。人们谩骂着饿鬼、谩骂着黑旗军、谩骂着这世道,也小声地谩骂着女真人,以这样的形式平衡着心绪。有数拨歹人被军队从城内查出来,便又发生了各种小规模的厮杀,其中一拨便在大光明寺的附近,游鸿卓也悄悄过去看了热闹,与官兵对抗的匪人被堵在房间里,让军队拿弓箭悉数射死了。 游鸿卓心中也不免担心起来,这样的局势当中,个人是无力的。久历红尘的老江湖多有藏匿的手段,也有各种与地下、绿林势力来往的方式,游鸿卓此时却根本不熟悉这些。他在小山村中,家人被大光明教逼死,他可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将一个小庙中的男男女女悉数杀尽,那时候他将生死至于度外了,拼了命,可以求取一份胜机。 然而跟这些军队拼命是没有意义的,结局只有死。 他进到泽州城时,赵先生曾为他弄了一张路引,但到得此时,游鸿卓也不知道这路引是否真的有用,如果那是假的,被识破出来——或许他该早些离开这里。 他斟酌着这件事,又觉得这种情绪实在太过胆小。还未决定,这天夜里便有军队来良安客栈,一间一间的开始检查,游鸿卓做好搏命的准备,但好在那张路引发挥了作用,对方询问几句,终于还是走了。 经过了这个小插曲,他才觉得倒也不必立刻离开。 这一天是建朔八年的六月二十七,距离王狮童要被问斩的日子还有四天。白日里,游鸿卓继续去到大光明寺,等待着谭正等人的出现。他听着人群里的消息,知道昨夜又有人劫狱被抓,又有几波几波的混乱发生,城东头甚至死了些人。到得下午时分,谭正等人仍未出现,他看着日渐西斜,知道今天可能又没有结果,于是从寺中离开。 走过几条街道,他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傍晚的街道行人不多,对面一名背刀汉子径直逼过来时,后方也有两人围了上来,将游鸿卓逼入旁边的小巷当中。这三人武艺看来都不低,游鸿卓深吸了一口,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说话,巷道那头,一道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四哥。”游鸿卓轻声低喃了一句,对面,正是他曾经的那位“四哥”况文柏,他身着白衣,背负单鞭,看着游鸿卓,眼中隐隐有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游鸿卓定下心神,笑了笑:“四哥,你怎么找到我的啊?” “五弟教我一个道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做下那样的事情,又跑了你,总不能现在就无忧无虑地去喝花酒、找粉头。所以,为了等你,我也是费了功夫的。” 我做下那样的事情……听得这句话,游鸿卓的心中已经叹了口气。 “那……四哥……”他心中沉重,此时开口都有些艰难,“几位兄姐,还活着吗?” 况文柏看着他,沉默许久,陡然一笑:“你觉得,怎么可能。”他伸手摸上单鞭,“你今天走了,我就真的放心了。” “可……这是为什么啊?”游鸿卓大声道:“我们结拜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