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太极殿,高潜俯下身,欲行不轨之事,她也假意逢迎,正要动手,却被他一把拽起,冷冰冰的手,抚过她的脸。
“倘若你中途变卦,跟着他逃跑,或鼓动他起兵造反,那孤岂不是真应验了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古语?”
他眼似黑夜,又深又沉,里头不见一丝一毫的情欲,只猫儿一样,幽幽地盯着她。
梁婠被他盯得心虚,衣袖底下,捏紧了拳,迎上他的目光:“陛下不信妾?”
他沉默着,一寸一寸审视她,从头到脚。
久久,缓缓绽开笑容。
凉凉的笑声回荡在满室凌乱、一地死尸中,阴森可怖。
梁婠面上没有任何反应,唯独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像被寒风扫着,瑟瑟的。
不知为何,这世的高潜比前世的还要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他漆黑的瞳孔里,散发着奇异的光:“孤想到一个好办法。”
梁婠心尖一颤,微笑着等后话。
高潜歪着头:“孤决定现在就册封夫人。”
“陛下,妾尚不曾完成使命。”
饶是梁婠脸上装得再平静,到底声音暴露一丝惊诧。
高潜瞧着她,轻轻摇头:“这两年,夫人的好,孤看在眼里,这次更是不辞艰辛远去屏州,只为替孤除去祸患,怎么不该嘉赏呢?”
嘉赏?
梁婠心凉凉的。
高潜慢吞吞地道:“既入主含光殿,那便封左昭仪。”
梁婠眯起眼,慢慢扬起一抹笑:“陛下是会心疼人的。”
高潜笑着点头:“如此,孤就不怕昭仪不回宫了,当然,他若敢挟持着孤的昭仪起兵造反,那更是受尽天下人唾弃!哈哈哈……”
“有趣有趣!当真有趣!”
高潜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游戏,拉着她手就往案几边去:“你既已是孤的昭仪,孤一会儿再幸你,也是理所应当……”
许是被他冰冷的手牵着,她的手也是冷的。
……
“他许你左昭仪吗?”
身后的人又笑着问了一遍。
不过简单的一个转身,梁婠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完全动弹不得,那漫不经心的笑声,更是刺得她心生疼。
等不到人转身,陆修微微垂眸,含着笑走上前,目光静静落在她发间。
“倒是身居高位,值得一搏。”
阳光下,金簪耀眼刺目,刺得他眯了眯眼。
梁婠低着头,不吭一声。
看到陆修衣饰干净,行动自由,娄世勋变了脸色,气急败坏。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不经过本将军的同意,就将罪臣放开!王庭樾,你就是这么给我看人的吗?还不快点把人给我绑起来!”
王庭樾看一眼相对而立的两人,道:“大将军,在落实罪名、革职查办前,他仍是大司马,绑起来不合适。”
“你——你想气死本将军啊!”
娄世勋气得火冒三丈,哪还顾得上半分形象,只想上去亲自教训,不想刚迈出一步,又表情古怪地收住步子,扭头对随侍破口大骂。
“你们一个二个,愣头愣脑的,我说话都听不见吗,叫你们绑人,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给我上啊!”
先是梁婠莫名其妙压他一头,后王庭樾又不听令服从于他,带出来的这些个人,竟没一个长脸的,皆是畏手畏脚、互相观望。
娄世勋气绿了脸,粉都遮不住。
再看满场子的人,明明都是他帐下的将士,竟无一人理会他,娄世勋咬着牙,肝疼。
“陆修你到底要做甚,我告诉你,你别太猖狂啊你!”
陆修没看他,更没工夫搭理他。
目光不瞬盯着眼前人:“我在和你说话。”
梁婠不敢抬头,看到他露出的鞋尖,眼里涌起一阵一阵的酸涩,可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行差踏错,除了这些将士,还有娄世勋带来的人,不得不注意。
梁婠吸着气,今天所行一切,就当还了往昔他对自己的庇护之情吧。
这么一想,她缓缓抬起头,不料正正对上一双泛红的湿润眼睛。
目光相接,不知触动了哪根弦,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没忍住。
陆修瞧着她湿漉漉的脸,抬起的手伸至一半,又落下。
“心生愧疚,才帮我梳洗的?”
梁婠偏过头,抬脚就要走,手腕一紧,被人拽回来。
陆修将她往跟前拉了拉:“那杯茶我饮了。”
太过安静的空气里,低低的笑声,是说不尽的悲凉。
原来他早就猜到茶叶有问题,可依旧她沏一杯,他喝一杯。
旁人不明所以。
梁婠心像裂开一般,低下头,眼泪决了堤。
也是,她何曾真的瞒过他?
她也没想真的能瞒过他。
说到底,他们两个谁也没有真的信过谁。
只不过,两个人都在赌,一个赌,真的敢饮?一个赌,真的敢下?
梁婠闭了闭眼:“你不怕死吗?”
陆修握住她的手:“无妨,愿赌服输,大不了就是步他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