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樾未有迟疑,扭头看向一边的小伍:“明日你陪着女郎先行。”
这次连好都省了。
梁婠沉默看他。
王庭樾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动,淡淡笑了一下:“我也可以让娄世勋,行得再慢些。”
梁婠蹙眉:“你不怕我提前去通风报信吗?”
高潜明面上采纳娄氏的建议,让娄世勋接管大军,且将陆修押回晋邺。
虽不知太后启用王庭樾到底是何目的,但此番让他同行,必然是在试探他,倘若陆修逃走,他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半轮明月竟也映得河水清亮,吹来的夜风,拂过脸颊,湿湿凉凉。
许是月色太柔和,衬得人眸光也异常温柔。
王庭樾眉目舒展,淡然笑着:“那又如何,他曾放过我一次,我亦可放他一次。何况,他是你的郎君,阿兄希望你好。”
梁婠嗓子紧得说不出话。
王庭樾瞧了她片刻,温和道:“阿兄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的。”
梁婠低下头,眼眶湿湿的。
王庭樾看一眼就明白,她这是对自己有负疚感,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心里愈发难过,垂眸想了想,道:“阿娘病得那几年,你我虽不能见面,但我知道,那些药材都是你托人送来的。弥留之际,她说遗憾没能给我一个嫡出的身份,可在我心里,比起别的,更叫我珍视的是咱们相识一场,你明白吗?”
梁婠吸了口气,慢慢点头。
王庭樾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像小时候一样:“回去吧。”
梁婠一怔,抬眸看他,像极了他们出逃后,她迟迟不愿回去,他耐着性子劝她。
自王庭樾回到晋邺,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更是不曾与他独处,究竟是如她所说不想给他招致祸患,还是心结未消,不知如何面对?
他们相识已久,他又怎会看不出来,她避着,他便让着,殊不知逃避才是最伤人的。
重活一世,她的眼里心里,除了报仇,是不是更该珍惜、守住所有的失而复得?
梁婠的心,突然就通了。
抬起头,眼有泪光,冲他微笑:“阿兄。”
小伍像个影子立在不远处,默默瞧着说话的两人,其实在来晋邺前,他就‘认识’女郎许久了。
视线再投向身姿挺拔,却处处透着感伤的人,心里只觉可惜。
次日,待日上三竿,娄世勋才撅着屁股、四肢乏力从床上坐起身。
当真是不能与庶族同席,他不过与平常无异,同他们饮酒作乐,回来后就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
定是庶族太过低贱、肮脏,才累得如此,娄世勋想。
小腹一股绞痛传来,一波比一波强烈,痛得他整个人扭曲变形,再顾不上应保持的风度,只想一泻千里。
“快快快!”
惊叫声中,娄世勋抓着随侍的胳膊,软脚虾似的被架上伏虎,一声巨响后,他长长出了口气。
随侍憋着气,别开头,从昨儿半夜开始,他们脸就是绿的。
梁婠简单收拾好,便提着小包袱出门,还是骑马。
王庭樾扶着她上马:“看样子,昨天刚来时,你就有打算先行。”
梁婠也不瞒他,泻药是中午就放进娄世勋餐食里的。
以陆修的敏锐,娄世勋想做什么,一眼就能识破,与他同行,不能成事。
梁婠从王庭樾手里接过小包袱,系在身上,轻言轻语:“阿兄不用一直拖着他,我只比你们早到三日就好。”
她尖白的脸上没有伪装,也没有脂粉,是最本真的模样,像一朵长在雪山之巅,纯净无瑕的霄荷花,坚强又美丽。
王庭樾微微颔首,三日倒也够逃了。
“自己要小心。”
梁婠点头,看小伍一眼:“咱们走吧。”
马蹄轻扬,两匹马箭矢一般,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鲁阳失守,是典型的声东击西,陆淮一路全线覆没,伤亡惨重。
经此一役,陆修只好退至屏州。
本就经历大败,军心受挫,士气颓败,又发现陆淮临终血书,更是流言蜚语不断。此时别说进攻反扑,能继续守住屏州就不错了。
梁婠与小伍行了一路,越往屏州方向走,越是满目疮痍,一路看去,都是因战事逃难的人,都传扬着屏州就快失守了,那大将军与敌国已串通好,北周的铁蹄随时会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去,再不跑就要变成冤死鬼。
走一路,听一路,看一路,沿途逃难的,坚持不下去的,好点的埋个土包,不好的弃尸路边。
兵荒马乱,便是如此。
而晋邺城还陷在一片骄奢淫逸、纸醉金迷中。
这种场景,小伍自己经历过,见怪不怪,梁婠倒是头一次,虽然来之前设想过,可亲眼目睹后,才知晓比想象的更严重。
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或隐瞒不报,或上报也无济于事,索性随之任之。
梁婠不敢想屏州城已是何模样,陆修又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坚持到现在的意义又在哪里,而陆淮更是死得不值。
这里遍野哀鸿,吵不醒远在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