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揣慢悠悠地在京城的大街上踱步, 京城的大街比去年此时热闹得多了。各地进京的人数目虽然不多,却带起了许多的热闹。贡士们忙着拜访名人求推荐以及会友,官员们也借着这难得的机会往各处走动。
祝缨先远远地看了一眼老马的茶铺, 见里面坐着不少人,她就不去了。又往大街小巷里慢吞吞地转悠。
一个毛孩子从她的身边风一样地刮过,祝缨身子不动, 脸却往另一边看过去。另一边, 一个略高一点的孩子正站在那里, 一只手才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等着她自己把荷包送上门……
祝缨含笑站着,只觉得此情此景, 十分可爱了。两个小子尴尬地站在了原地,顿了一下,高个儿的那个叫了一声:“撤!”
两人飞也似地钻进人堆,不见了。
祝缨笑了笑, 她今天出门没带人,也没穿那些锦绣衣服,一身青衣, 揣着小江写的稿子准备去冷侯府上碰碰运气。哪知路上有人找她碰运气来了。
太久不在京城的街面上混了,京城的小偷们也迭代了, 都不认识她了。
她不紧不慢地跟着,慢慢地找到了新贼窝。这里不是茶铺, 而是一间小小的门脸,卖些小食, 门前一口大锅, 锅里浪花翻滚,翻起一些絮状的脂肪筋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肉汤的味儿。
一旁的木牌上写着:大碗八文, 小碗五文,饼两文。
祝缨在门外棚下简陋的木桌上坐下,
里面一个弓着腰的中年人跑了出来,他肤色黝黑,穿一件油腻腻的围裙,撩起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说:“官人要吃汤?要饼不?”
祝缨摸一摸腰间,抓出二十四枚铜钱来往桌上一放:“把刚才进去的那两个小子叫出来,陪我喝碗汤。”
中年人陪笑道:“官人说笑了,哪来的小子?”
“掌柜的呢?”
中年人将她打量了一下,吸了口凉气:“官人稍待!”
进去里面,不多会儿,一个穿着整齐些的男子走了出来,他没有围裙,身上也不油腻,乍一眼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祝缨伸出手指往桌面点了一点,他也坐下了,陪笑道:“小人就是这里的掌柜,小本买卖,祖传的房子。不知何时入了官人的眼?”
祝缨知道,自己做官这些年,身上是有股“官”味儿的,只要不用心伪装,落到“贼”的眼里,就像贼在她的眼里一样——清楚明白。
祝缨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王相公才从京兆任上拜相没多久,才回来,不知道京城街面变成什么样子了,想找个人请教请教。您贵姓?”
掌柜的愈发不知道她的深浅,小心地说:“您客气了,免贵姓钱。”
几句话功夫,有几个人奔着他们来,到了近前看清了祝缨,脚步声又迟疑了。钱掌柜不动声色地要使眼色,祝缨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往那人那里一指,道:“你先顾他们。”
钱掌柜拱手道:“您是行家!请您里面坐。”
“不用,我就坐这儿。”
“哎。您稍待。”
他起身跑过去,将几个人嘀咕一回,再转回来,小心地问道:“不知大人是个什么意思?”
祝缨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铜钱,道:“来喝碗汤,我汤呢?”
“就来。”
他亲自去盛汤,刚才的围裙中年人袖子卷到肘上,一手一个提着刚才的两个小子拽了过来。祝缨一看,对两人和善地笑了,两人蔫头耷脑,祝缨道:“坐,忙了一早上了,吃了吗?”她又摸出十个铜钱,让拿五张饼过来,请两个小子一块儿吃。
两个小子看着钱掌柜,钱掌柜点了点头,他们才谢过了祝缨,伸手捧起碗来吸着热汤。祝缨也拿起一张饼,泡着肉汤慢慢地吃。吃完了,才对钱掌柜道:“您这儿味道不错。还有别处好吃的小食吗?”
钱掌柜陪笑道:“官人容禀,干小人这一行的,可不敢胡乱说出去。”
祝缨道:“好吧,那我自己去找,等到找齐了,我攒个局,请你们一同吃个饭。”说完,她又不紧不慢地走了。
京城的偷儿从此被她盯上了,不但偷儿,还有打架殴斗的狠角色、坑蒙拐骗捞偏门的,无不被她跑到窝点门口看两眼。被她撞上正在犯事儿,当场被看破是最轻的。最见效的是拐卖人口的,被她摸着了就招来京兆的衙役直接抄了老窝。也因如此,京城街面为之一肃,京城道上的人终于发现了——这是大理寺卿吃饱了撑的出来找事儿来了!
原本过年前是走偏门的人也跟着过年的好时节,今年被她这么一搅,好些人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总担心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进入腊月,京城黑-道叫苦不迭:“本以为没了京兆尹能过个好年了,哪知来了个阎王!”
亏得还有人知道老马茶铺,钱掌柜是当贼的,与老马是一路,他这一行里最先就想到了老马。于是几个相熟的人公推了钱掌柜当头儿,一同找上了老马:“那位大人究竟想干什么呢?他老人家划下个道儿来,咱们也好有个数!咱们可不敢惹官家的人呐!”
老马也莫名其妙的:“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我这铺子从前头马老爹手里接过来时就金盆洗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