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家乡,祝缨几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多半与郑府有关,其中金良、甘泽、陆超又是关系最好的三个。
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上甘泽给她家赶车赶了一路,祝缨心里是记得这份情的,她问陆超:“哪个表妹?”
一路几十天,甘泽不说八代祖宗被祝缨套出来吧,至少近亲都被祝缨摸透了。
甘泽既有出嫁的姨表妹、也有出嫁的姑表妹,就不知道是哪一个了。
陆超道:“他姨家的。要是姑家的,哪用这么麻烦呢?”
祝缨了然。
甘泽他家是几代在郑府的田庄上当差的,所以甘泽的姑妈也是郑府的人,嫁的也同样是郑府田庄上的庄户,其家境比起寻常百姓还要强一点,甘泽的姑家表妹当然也是郑府的人了,丈夫也不算是外人,同样是与郑府有着关系的庄头。
要是姑家表妹出事了,甘泽这会儿不用哭,往郑熹这儿告上一状,或者纠集府里一群好兄弟打上门去,就能给表妹报仇了。
姨表妹就不一样了。
甘泽他亲娘并不是郑府的家奴。
甘泽他娘原本也是外面好人家的女儿,但是甘泽的外公外婆十分之穷,家里生的不少,活下来的不多,统共活了两儿两女。世上常有把女儿嫁给豪奴的,未必就是豪奴仗势强抢,或者父母不做人想攀附豪门,有些纯是因为太穷了,为了生活。甘泽他娘就是因此嫁给了甘泽他爹的。
甘泽他娘是家中长女,长得又端正,甘泽他爹出的聘礼高,就这么嫁给了甘泽他爹。
虽说良贱不婚,谨慎的人家也有些可以避免惩罚的做法。比如父母把女儿卖给主人家,则她也是奴婢了,自然配得豪门家奴。又或者豪门将这男仆放良,改个身份做自家佃户,还是在自家控制之下,倒也配得上贫穷的良家女子。
甘泽的母亲出嫁之后得的聘礼,让娘家缓了一口气儿。甘泽的姨母嫁的就是同村的农夫,甘泽姨母只有一儿一女,女儿也已出嫁了。
甘泽的姨家表妹嫁不得什么富贵人家,也是农户,活还是要自家做,农忙时能雇个短工。据说这个婆家很会过日子,全家大小既肯干、又肯攒钱,时刻想着存下钱来多买几亩地,好发家做个小地主,日子很有奔头。是户可靠人家。
这个表妹,被丈夫打死了!
好好的一个女儿嫁给你们家没几年就死了,事情是瞒不下去的,婆家来了报信的,说是:“好好的,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忽地吊死了!”
信儿送来的时候快过端午了,甘泽的姨母正在裹粽子,裹到一半听了信儿,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甘泽的姨父和表弟一个跑到本家那里哭,说自家出嫁的姑娘死在了婆家,要求全族男丁出动,给姑娘讨个公道,另一个就跑去给甘泽的亲娘送信。
陆超叹息着说:“他那个表妹,成亲的时候我们陪着他回去壮场面的,最是懂事能干的一个人,怎么会‘犯邪’?又怎么会‘吊死’?又是快过节了,有再多的不开心,也该见一见父母兄弟再走,你说是不是?”
祝缀点点头,受尽委屈自尽的乡下媳妇,她见得可不少。不过她还见过因为有奸情,最后走投无路自我了断的乡下媳妇。这些天又看了那么多的诉讼官司,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些事儿都不好讲,人,她没见过,光听甘泽讲未必就做得准了。甘泽心里的好表妹,未必是别人家的好媳妇。
不过陆超说的也对,“犯邪”、“忽地”就很可疑,不说夫家谋害吧,多少也得有点隐情。且以祝缨的经验,乡下媳妇受气的面儿大,这夫家多少是理亏的。
祝缨心里还是向着甘泽的,她说:“既然家里还有兄弟,还有族亲,就拦住了别叫夫家草草把人埋了。往县里一告,请个仵作来,先验一验尸身,看是不是被谋害的。如果不是被谋害的,你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甘泽道:“我那妹子,性子再好不过的一个人,屋里、田里的活计都做得,又不爱与人犯口角,怎么会有‘邪性’?说她这个话的人就是没良心,必是他们心虚的。”
祝缨将自己的事儿先放到一边,问道:“端午的假还没放你就知道消息了,可见你姨母家、表妹家就在不远,或是京兆哪一县的农家?”
甘泽道:“新丰县的。”
“那倒不太远,紧着办,还能赶在他们放假前就水落石出了呢。”
陆超摇头道:“不好办。搁以前,咱们求了府里,拿着府里的帖子往官府一告,那就是一个准的。报仇容易!可现在的京兆府所辖各县,归王京兆管。王京兆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办案不看帖子。”
京兆这儿归王云鹤管。从他往下,都不大买这种请托的账。王云鹤本人不买账,辖内的县令等人不敢买账。
甘泽道:“只恨我现在正在当差走不开,不然,我跟表弟他们一同去拆了那家丧良心的狗窝!叫它别做着发财收租的美梦了!三郎,你出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