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齐浮川激动起来, 捆在他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连带着固定铁链的木桩也发出难听的摩擦声,“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我说———”苏衍一字一句, 力求让他全部听清, “先太子的陵墓在一个多月前, 被胆大包天的不知名狂徒给掘了。”
“苏衍!”齐浮川怒吼道,“我说了我没有同党, 你又何必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激我!”
“下作的手段?”苏衍轻笑, “我没必要在这样的事上骗你。”
他将手中的信纸打开, 放置在齐浮川眼前, 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中,齐浮川努力地辨认着那纸上的字迹, 只是光线太暗, 他越着急, 便越是看不清。
苏衍淡淡道:“这封信从钧天而来,到东岭关, 确实需要一月有余的时间。”
齐浮川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也看清了那纸上的字句, 他像是不识字一样, 一遍一遍地看,最后终于低下了头, 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非人般的奇怪悲鸣。
“很难过。”苏衍轻声问,“是吗?”
齐浮川颤抖着, 没有理会他。
“陛下曾经比你更难过。”苏衍说, “你看,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 永远不知道疼。”
齐浮川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张纸,但固定住他手腕的绳子却让他无法动弹,只剩下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在萧国,人讲求入土为安,只有尸骨在土里埋葬,才能安然进入黄泉轮回。
长乐王萧煦在无定河边长留山下埋骨,尸骨无法带回土葬,只能就地火化,当时的陛下,该有多伤心,多难过?
陛下带回了长乐王的尸骨,因为长乐王是奉秘旨出行,无法直截了当地宣布他已死去,只能对外说长乐王身染重疾。
可那时,以齐浮川为首的一党......又是如何做的呢?
在陛下宣布长乐王的死讯,又发现了先太子的遗孤后,他们联合上奏,要陛下留下这个孩子,口口声声说“陛下既与长乐王兄弟情深,为何不能宽容其他兄弟的子嗣”———这般恶心的作态,与往陛下心上捅刀有何区别!
苏衍没有对他如今的样子有什么怜悯与动容:“齐将军,原来您也知道痛。”
“先太子是性子骄矜了点,可......”齐浮川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稳重的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痛色,“太子生来就是中宫嫡子,锦衣玉食地养着———”
苏衍忽然觉得无趣,他冷笑了一声:“齐将军,你确定他只是骄矜了点?”
“人心生来就是偏的,你偏向他不奇怪。但你不能混淆黑白,颠倒是非。”苏衍道,“先太子是你看着长大的,纵然有千般缺点,万般不是,你仍会觉得他哪里都好。输给陛下,不过是成王败寇,时运不济。”
“你扪心自问,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真的见过人间疾苦吗?”
“他是出去过,他是离开过宫中去过其他地方,可他见的是什么?是屋舍俨然生活富足的村落,是生得白白胖胖的小童,收拾得整洁利落的老人;是人人能穿上没有补丁的衣服在集市上闲逛,是囊中羞涩的书生能随意借阅书铺的书卷......他所见到的是各地官员提前打理好的、歌功颂德的太平盛世。”
迎着齐浮川痛苦的神色,他继续道:“可真正的世道,是刚出生就被摔死埋在门前路下的女婴,是长到几岁就养不起只能插标卖掉的孩童,是十多岁就被迫出嫁只为换取一家人口粮的少女,是壮年人因为失去干活能力只能不顾尊严在街面上乞讨,是老人因为年纪大成了拖累,独自走进深山中等待死亡......我所说的这一切,那位太子殿下都从来没有见过,因为没人会把这一切大逆不道地放到他眼前。他端坐云间,听不见脚下泥土中的哀嚎。”
齐浮川争辩:“太子没你想的那么差,是那些官员蒙蔽了他......”
“齐将军。”苏衍说,“在他人身上找原因,才更说明他的无能啊。”
“我知道你会说陛下是因为出身和经历,才更多地接触到这些民生疾苦。若两人身份置换,太子做得未尝比陛下差。”他说,“但你用这些理由不断地为他辩驳时,就证明他已经输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愣住,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与你说这些,毫无意义。”
他收回了那张信纸,然后将它叠好,重新装入信封中,随后又将这封信放置在烛火上点燃,火舌卷上信纸的边,焦黑色一直向他的指尖推进。
苏衍松开手,任凭最后一点纸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以言语攻击他人,最是下乘。
大抵是他太过不平,所以如今行事都变得偏激,竟像极了他以前最不耻的模样。
这些事说起来再怎么义愤填膺,都是以前发生过的旧事,永远不会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