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若有所思。
忽而,她耳边传来一声惊雷。她抬头看向殿外,她来时天色正好,阳光明媚,这时不知怎的,已是乌云密布,大雨将至了。
那乌云沉沉之下,走来两个人,前方的人是萧帝萧慎,后面跟着的,是她方才见过的,如今气喘吁吁的小沙弥。
萧慎入了殿,目光在大殿内转了一圈,便隐约明白了此刻情景。
他问:“公主可是焚香得签了?”
祝凌也没瞒着他,大大方方地将签文向前一递,那银钩铁画的字迹便出现在萧慎眼前———
“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萧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只好签。”
“签虽好,却有两支。”祝凌道,“这天命,还能有两种说法?”
她侧了侧身子,被她挡住的、那只斜插在香炉里的签文便露了出来。
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求签本就是图个好寓意,又何必较真?”
萧慎随手从那剩下的佛香之中捻了一根,佛香成灰,簌簌而落,而那长签上..........
竟也有小如蚊蝇的字!
潜龙凌霄汉,宫阙向谁红。
潜伏的神龙一朝高居显贵之位,那宫殿里遍布的血色,又是因为谁?
———就差指着萧慎的鼻子说他血洗萧国王宫,以暴虐手段登基为帝了。
萧慎执着那签,面色不改。
“陛下的签文真是有意思。”祝凌早从第二卷的预告里知晓了萧慎是如何登上王位的,“可说准了几分?”
这话听起来有些挑衅,萧慎却没回应她,他已然陷入了遥远的过去了。
十多年前,萧慎还不是萧国的帝王,他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奴之子,某一日秋猎归来,萧平帝兴致大发,领着出猎的众人来了这普照寺,众人焚香求签,所有人的签都是一片空白,唯他有字。
那签文上写着:
命如蝼蚁,志立鸿鹄。
那时,人们口中传言仁善的萧平帝在佛前盯了他很久,久到他掌心冒汗浸湿了那签文,久到他垂下眼躲避萧平帝的视线———
萧平帝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把签文收好。
从那一天起,他就迎来了无止境的噩梦。
他生来地位低下,卑如尘土,长于偏僻得近乎冷宫的宫廷之中,虽是皇子,却不受重视,但起居用度,却也比一般的宫人好了太多。
但从他抽出那签文后,一切都变了,先是用度被克扣殆尽,然后是身边的宫人一个个被调走,不愿走的,也许在归来的途中失足落井,也许没有眼色冲撞了贵人,也许..........
哪有那么多也许。
不过就是有人生了忌惮之心,他的身份再不堪,身上始终流着一半萧国王室的血。
他已然应了前半句,那后半句———
一个皇子,该有怎样的鸿鹄之志?又能有怎样的鸿鹄之志?
这些猜测如没有根据的暗影,一寸寸侵染了整个宫廷,爬上了人的心头,挤出那恶毒得不见天日的诡谲心思来。
没人相信,这个以铁血手段掌军权,心狠手辣血洗王宫的冷酷帝王,在年幼的时候,从来就没有问鼎九五的野心。
“我不信神佛,不信天命。”萧慎不知是在说给祝凌听,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只信我自己。”
所有人都要他死,要他一世不得翻身,他从那烂泥一般的境地里爬起来,就没想过再落回去。
他走出了一条通天的路,曾经轻他、辱他、欺他之人,如今畏他、怕他、惧他,他们跪在他脚边,一世不得抬头。
也不敢抬头。
萧慎到底是被这枚签文勾起了回忆,他翻手收了签:
“准或不准,不都在公主一念之间吗?”
“那依陛下所见,这两只签———”祝凌示意,“该准哪只?”
一只是卫国大皇子卫修竹递给她的,一只是祝凌自己抽出来的。
“想来,公主是位聪明人。”萧慎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卫修竹,“大皇子亦是。”
卫修竹的脸色一霎有些许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初:
“我自有分寸,不劳陛下操心。”
殿外的天色更暗了,云层低垂,狂风暴雨来的前夕,竟有些剑拔弩张的压迫感。
“各位贵人,斋.......斋饭———”从萧慎入殿后就离开了的小沙弥自佛像背后绕出来,他脸涨得通红,语气结巴,“斋饭已经做好了,请各位贵人移步。”
天知道他刚刚听到公主、陛下、大皇子这些称呼之时有多惶恐,难怪那位神仙似的贵人说“真正的贵人在后面”。
在萧国,确实没有比陛下更贵的贵人了,他长于山野,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语调都不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