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嘶嘶吐着的蛇信。
裴临早搁下了棋子,正浅啜着盏中红茶,似乎是终于感受到了裴焕君的目光,裴临手腕一顿,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向他。
“真,抑或假?”裴焕君一字一顿地发问。
裴临不紧不慢地回答:“刺史大人希望,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待裴焕君回答,他便垂下眼,自顾自补充道:“时势造英雄啊……我会希望,这是真的。”
果然,此话一出,裴焕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的指腹在火封上反复摩挲,就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将它重新融化了似的。
再开口时,这人的声音居然已经有些沙哑了,眸间亦是爬满了晦暗的光。
他
道:“世侄又是从何处,截来此封密信?”
裴临抬手,为自己又斟了一盏温茶水,道:“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些依傍的手段,这是我的一点诚意,刺史大人只管信、或不信,何必深究。”
裴焕君没说话了,方才微微有些激烈的情绪波动已然被他强行压下,连瞳孔中都再瞧不出一点多余的神色。
不过,裴临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这正是他想要的。
若不把这个机遇剖献出来,郜国公主余脉势必还会继续蛰伏,难道还要像前世一般,一点点等他们冒头,再在不知多少年后一网打尽吗?
裴临自问没有这样的好耐心。
他得给他们这个铤而走险的机会。
否则,拖的时日越久,叛党积蓄的势力亦会越来越强大。
前世他确实执掌三镇,势力不可小觑,也杀了裴焕君,可是郜国公主余脉的势力就像生在暗地里的藤蔓,依旧在不断的产然滋长,甚至于,姜锦活着一日,他们便一日也未停歇过利用她血脉的打算。
不知过了许久,细微的风穿进回廊,玉做的棋子被吹偏了位置。
然而无人在意。
裴焕君的眼睛停在他最后落下的那子上,道:“倒是个……好消息。”
他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抬头看向裴临,转而开口,似是闲谈:“只是她的女儿,到底没那么争气,有些可惜了。”
骤听得他提起姜锦,裴临略掀了掀眼帘,“此话怎讲?”
“不堪大用,确实不是推她出来的好时机,”裴焕君叹气,他说:“眼皮子浅得只有男人,到底缺她母亲的教养。”
说完,他还促狭地朝裴临挤了挤眼,道:“我原还道,世侄也是抱着奇货可居的想法……”
裴临明白裴焕君此话何意。
他大概是觉得,他是觉得姜锦身份值得利用,故意靠近攀扯,以图日后的权势。然而打得啪啪响的算盘落了空,她似乎心里另有其人。
眼下,裴临忽然就佩服起姜锦这一次的谋划了。
明面上,她悄悄潜入,刺探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暗地里,她有意无意又让裴焕君撞见她与顾舟回私会,让他打消了飘忽不定的期望。
除却时间上没掐到那么准,若非他半路用石子儿惊了刺史府的马车,否则可能要露馅以外,这个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
裴焕君此人小心谨慎到了一定境界,所以,在不能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潜入书房惊动机关的人就是姜锦时,他会选择暂且相信眼前的所见。
无论如何,她确实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点暂时远离裴焕君视线的时间。
裴临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却依旧波澜不兴,他只淡淡道:“男儿建功立业,何须凭借女人。”
裴焕君哈哈一笑,他又捏起了那张信笺,一遍又一遍地去看上面的字迹,眼神闪烁,夹杂着难以言表的狂热。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一时上头,就冲动到立马做什么决定。
哪怕筹谋多载,现在又提前预知了一场可能的乱局,这反也不是说造就能造的,还需要大量的准备。
裴临没有继续留的意思,目的已然达成,他站起身,将裴焕君手捧着的密信抽了出来,旋即在手心上掸了掸它,道:“全看刺史大人如何作想,某先告辞了。”
裴焕君也起了身,他的眼神已然清明下来,又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他乐乐呵呵地揣着手,目送裴临的身影离开。
有一双小童来收棋枰,裴焕君老僧入定似的站在一旁,直到他的心腹前来禀报。
“大人,能搜的已经搜遍了,还是没能找到那日贼人的踪迹。”
裴焕君脸上一点意外之色也没有,他说:“哎呀,找不到就别找了,当日借口是丢了金,一州刺史总不能为了这点金子,封了全城来查罢。”
那心腹应是,旋即又问:“大人,那就这般不了了之了吗?”
裴焕君慢悠悠地摇头,慢悠悠地说话:“谁说不了了之了呢?”
他没再说下去,只眼睛一眯,又看向裴临方才坐过的那只高脚几。
他看得出他对姜锦的过度关注,所以方才,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
她是真的眼皮子浅也没关系,只要是郜国的女儿,就够了。
可如果,那日进入他书房的确实是她,那就有点儿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