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和惜春离开,贾赦和贾政走了进来。
贾母让邢夫人和王熙凤也坐了。
鸳鸯带着人悄然过来上了热茶,再带着人悄然下去。
在外头关了房门,又将院子里的人都放了假,自己则抱着手炉,守在了耳房门内。
“我们贾家,乃是太上皇手里使出来的。从沙场战将,到一门双公,我们是得了皇家的大恩典的。
“后头孩子们不会读书不争气,除了袭爵的有个差事搪塞着,剩下就都坐吃山空。
“这几年,好在还有娘娘……”
说到这里,贾母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大约,咱们不送元春进宫当娘娘,倒不至于这样一败涂地的。”
这话贾政不爱听了,忍不住开口打断:“娘娘在宫里极得圣心……”
“若不是因为娘娘,我们家何至于要掏空了积蓄去弄那个园子?
“又何至于必要站在北王身边,由着他把你们都拉下水,险些连宝玉都不放过?!”
贾母冷冷地横他一眼,“人、财两空!”
贾政哑然。
贾赦也拧了眉,捋着胡子细细思索,缓缓地点了点头。
“如今琏儿这混账又弄出这等事来,上佳的把柄送给了人家。”
贾母说到这里,便觉得胸闷,靠在软枕上,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说道,
“大势已去。
“咱们家,败落是必定的了。”
贾政看看灰心的贾母,再看看犯愁的贾赦,不由恼了:
“难道就这么认了不成?
“大兄,你甘心么?!”
贾赦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管我甘不甘心?!
“爵位在长房这里,与你什么相干?”
贾政噎住,哼了一声,转向一边。
贾母看都不看他,只对贾赦叹道:“你也想到了?”
“是。”贾赦表情不变,“子不教、父之过。
“琏儿这样胡闹,说到底还是我管教得不妥的缘故。
“如今我这里有琏儿的事,二弟房里有环哥儿盗信、交结匪类的事,我跟二弟正好都以此为由,上表辞官、辞爵。
“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我们不妨退一步,回金陵祖籍去读书耕田。
“如今家里又有宝玉兰哥儿,和贾琅他们这些人,定下心来好生教导一两代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今是位明君,年富力强。今后天下太平,即便没有五十年,二三十年总是有的。
“太后娘娘如今才过半百,林姐儿和探丫头也年轻着。
“待过个十几年,这些错处无人再提之时,咱们家想要东山再起,还不容易么?”
贾赦越说眼睛越亮。
就连贾母都不停地跟着点头赞同,最后微微笑了起来:“你能想到这一层,不枉当年你父亲亲自教导数载。”
贾赦顿时觉得一身轻松,笑呵呵地捋胡子:“既然老太太也觉得儿子辞官辞爵是对的,那儿子下晌就去写折子。”
贾政听得脸色发白。
“二弟,你也要写。”贾赦眼神不善地看他,“你自己好好想想,被环哥儿偷出去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贾政支支吾吾,转开了目光。
贾母也不理他,又看向邢夫人:“我享了一辈子福,如今没几天活头儿了,倒没什么。
“只是委屈你了。被王氏辖制了半辈子,好容易过两天松快日子,却又要跟着你老爷回金陵受苦。”
邢夫人从贾赦说辞官就开始落泪,此时已经止不住哭声,听贾母如此说,放声哭着,连连摇头:
“都是儿媳无能,儿孙们不孝!这才让老太太七十高龄还要受此奇耻大辱!”
贾母也掉下泪来,却笑得欣慰。
王熙凤沉默着。
一言不发。
贾母与邢夫人都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倒是贾赦,跟贾母告辞、临出门时,回头看向王熙凤:
“琏儿家的,你可要大归么?”
王熙凤一愣,急忙摇头:“老爷,儿媳除了无子,并无大过啊!”
“不想走的话,可能就要守活寡了。”贾赦深深看着她。
王熙凤就着这句话,当堂跪了下去,举手高声发誓:
“我王熙凤,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
“我这一辈子,若是不能用心伺候了老太太和太太到老,定让我披发掩面、不得好死!”
贾赦听着她的誓言,挑了挑眉。
只是伺候老太太和太太,既没有自己这个公公,也没有她丈夫贾琏。
贾赦心里有了数,便点头道:“好,好!”
转身开门,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