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一行八人,年纪大多相仿,比姬无盐大些,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样子。领头的那位,不算俊俏,只是模样周正,带着几分刻板,有几分正直的模样。
“在下,陈家陈一诺,见过姬姑娘。”说完,对着主座缓缓一揖。他低着头,视线所及处,看得到三个身形,看衣裳的下摆,可知是两女一男。门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秋季的寒冷,这是属于北国之都的寒冷,干燥、料峭,他有些紧张,他不知道那个男子是不是陈崧。
他既希望是,却又觉得自己其实并未做好此刻与陈崧相见的准备。
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都已经来了两回了,竟然还没有做好与之相见的准备。他只看着主座之上,那姑娘坐着之后露出来的精致绣花鞋面,心下隐约有些无力感,虽有因着那无力又生出几分不慎愉快的情绪来——当真是不要脸,身为陈家的叛徒,心安理得在燕京城这样繁华富庶的城市里讨生活……
这是陈一诺气愤的地方,也是陈家觉得不能接受的地方。
姬无盐脸色微沉,看着对方低着的脑袋,她知道陈家的心思。若今日他们发现当年的天才少年陈崧背出陈家之后,如今混成了一个市井莽夫、甚至是瘸着一条腿沿街乞讨的老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怕是会觉得看上一眼都脏了他们的眼睛。
可现实恰恰相反。
“陈公子。”姬无盐并未起身相迎,只吩咐一旁岑砚,“给陈公子他们看座。”
引着落了座,八人的位置,这间本来就不大的偏厅瞬间济济一堂,岑砚退到门外守着去了。
无人看茶。
很是失礼。
其他的陈家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他们递了拜帖、带了礼物,带着足够的诚意过来,如此准备便是去那些个官宦之家也是够了的,偏偏这一介商贾之女竟如此怠慢他们。有性子急的,冲着姬无盐就直言催促道,“我们此行过来,是为了见陈崧。陈崧人呢,烦请姑娘将他叫出来。”
不大的年纪,一口一个“陈崧”,连名带姓地叫着。
姬无盐抿了抿嘴角,端了手边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两口,才掀了眼皮子看过去,“之前听说陈家这些年没落了……却也想着,毕竟有着几代人的底蕴,教养之上是不会差的。可如今这一见,却又觉得到底是没落了……”
没落、没落……一句话说得温软迟缓,落在耳中带着江南女子的软糯,很是动听,偏偏字字嘲讽。陈家小辈们都是在世人唏嘘嗟叹声里长大的,对“没落”二字最是敏感,当下那人脸色骤沉,陈一诺根本阻拦不及,就听他冲着姬无盐吼道,“教养怎么了?我陈家的教养怎么了?你一个连待客之道都不知道的小门小户,又什么资格来说我们?陈家就算没落了,也比你这小商贾落魄户强得多!”
“二哥!休要胡言!”陈一诺急急唤道,连忙起身朝着姬无盐作揖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姬姑娘,家兄无礼,请姑娘莫要怪罪。”说完,自然也发现姬无盐左右两侧坐着的一男一女,年龄相当,显然不是陈崧。
当下倏地松了口气,却又暗暗懊恼,来的路上明明已经耳提面命过了,这姬姑娘是被宁国公府看中的儿媳妇,即便如今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商贾之家,却也不好得罪了去。若能和和气气地将这件事处理好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也千万不能撕破了脸皮子。
一路上说了多少回,彼时也答应地好好的,怎么这才刚坐下呢,就全忘了?
“哟!”男子语气微凉,靠着软枕悠哉哉的,“小商贾……落魄户……说这些话的时候没好好在燕京城里打听打听吧?你是觉得宁国公府落魄了,还是我白家不如你们陈家底蕴深厚?”
白家?陈一诺微微一愣,才隐约猜到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白家那位风流不羁的公子哥儿,听说有些混不吝的,发起狠来谁的面子都不会给……这人怎地也在?而且听他的意思,这姬无盐背后还有白家?一个宁家、一个白家……这样的人,的确不是他们陈家得罪得起的。
当下态度愈发温和有礼,又是一揖,“家兄鲁莽,冲撞了姬姑娘,白公子勿怪。”
白行懒懒挑眉,“你也说了,无礼、鲁莽,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就是教养欠佳么?”
“你!”被叫作“二哥”的陈家人又欲咒骂,被陈一诺手疾眼快地拦了,一个劲地递眼色,对方才面色不愉地后退一步,坐下了。坐下后仍愤愤不平,“登门送礼,茶都没有一杯,说出去倒是很有教养……”
“登门送礼?”姬无盐冷声反问,“我一介女流之辈,所学不多,会几个字,听过几首曲看过几场戏,倒是学了词叫‘先礼后兵’。你们要来见陈老,就要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阁下这位家兄看年纪,比陈老小上不少,听消息,来的都是陈家后辈,于情于理,唤一声前辈不为过。”
“阁下这位‘家兄’呢,说是来送礼的,我瞧着倒是来给下马威的。一口一个直呼其名……便是本小姐的外祖母,见了陈老都是客客气气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