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夜,终于是过去了。
打更人敲着梆子拖着调儿吆喝着穿过大街小巷,成为无数人的安眠曲。
姬无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幔,却是始终无眠。夜色如轻纱微笼,晚风从开着半扇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些许熟悉的翠竹香。
窗下软塌之上,那人呼吸轻微又绵长,睡得很沉。
隔壁厢房久不住人,尚未来得及打扫,自然是不好住人的。姬无盐偏又硬不起心肠将人赶去住客栈……席玉说,主子为了尽快赶回来,几宿几宿地不睡觉都是寻常。
其实不用席玉说,姬无盐就能想得到,那人一脸轻松惬意的样子,偏偏盖不住的眼底乌青。
江南密诏,走官道,却不走飞鸽——消息重大,飞鸽虽快,安全性却不高。但即便走快马,却也是轮班换人换马,并无停下休息的时间。
宁修远一人,只比走官道的消息晚了半日光景,其中艰辛不必明说。
目光落在几步开外的那人脸上,她只是静静看着,无意识地,微微眯起了眼……这张脸,当真好看呢。
……
今夜漫长。
晨曦刚起,天边刚刚亮起一线鱼肚白的时候,李裕齐就急急忙忙披了衣裳叫来了下人,“如何了?人回来了吗?”
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昨夜到底问了多少遍。
可对方仍然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李裕齐见此,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事情,败了?
虽非一等一的高手,但李裕齐觉得对付一些普通的侍卫已经绰绰有余,杀鸡焉用牛刀?最重要的是,这人足够脸生,就算被人瞧见了相貌也没有关系……可李裕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连逃都没能逃地出来。
“再探!”他沉声吩咐,“让人留意着姬家。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即便主子守口如瓶,也一定会有下人嚼舌根的!一定要知道这人是不是被抓起来了,有没有被拷问,还活着没……对了,还有那个钱嬷嬷,也派人盯着,本宫……有用。”
“是。”下人行礼退下。
北方的秋天,清晨总是凉意沁人,但周遭空气却又显得格外干净。李裕齐靠在回廊的栏杆上,闭着眼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只是那气还未呼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快速靠近,是桑吉。
还未待李裕齐开口询问,桑吉已经言简意赅地用一句话将昨夜御书房里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争执和反转总结陈词,“殿下……左相大人被陛下禁足了。”
李裕齐一把抓住了身旁栏杆,“何时的事情?”
“昨夜。张公公亲自安排的太监去各府传的口谕,悄悄出的宫,悄悄入的宫,谁都没来得及反应,消息便延迟了。听说,工部尚书白大人也被禁足了,工部侍郎郭文安犯的事。”
“郭文安……”李裕齐喃喃念着,大抵是在脑子里搜肠刮肚地找这么一号人物,工部……他倏地眉头一拧,“瀛州?!”
“是……贪没三十八万两赈灾银。卷宗证据已经呈送陛
李裕齐死死抠着那柱子,“如何来的证据?”
“宁将军亲自呈上……帝师宁修远被郭文安推入洪水之中,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宁国公府……盛怒之下,郭文安怕是……废了。不仅如此,陛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由宁家来调查,殿下,这一回……”
桑吉未尽的话,李裕齐明白。
这一回,宁家必然大动干戈,借着调查郭文安之事的借口,如何都要将左相、东宫一脉连皮带着血肉地撕下一大块来……
“只是失踪了?”他又问,“没死?”
“说是生死未卜。不过这次三爷只带了一个席玉,那日席玉被郭文安差走了,宁三爷不会武功,在那样湍急的水流里,怕是……活不下去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李裕齐缓缓闭了闭眼,松开抓着的栏杆,半晌,低声说道,“若是死了……倒也划算。宁修远,若是你死了……这一局,便是我赢。”
……
于李裕齐来说,这一夜足够漫长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而对姬无盐来说,似乎才刚刚闭上眼,就被一声尖叫声吵地三魂七魄都丢了大半。
“哇偶!”
那声音足够高亢,姬无盐似梦似醒间皱着眉头,还未睁眼先是听到了沈洛歆夸张地尖叫,“天呐天呐天呐!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俩、你俩……”
“闭嘴。”另一人声音低沉,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她还睡着,再吵把你丢出去……”他也刚醒,声音里带着些许鼻音,入耳只觉得有些异样的悸动。
于是,刚刚醒过来还有些恍惚的姬无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昨夜做了什么——她将一个男人,留在了自己房里,并且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看到自己睡着……最重要的是,破天荒的,还被沈洛歆给撞见了。
这大嗓门都能吼到大门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