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古怪的乞丐将披巾藏进自己日渐庞大的收藏堆中,这堆布料让人们几乎瞧不见他的眼睛在哪,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看路的。毛球一击得手后灵巧地钻进小巷,与那对观看行刑的夫妇背道而驰。后者随熙熙攘攘的人群汇入广场,好吧,虽然码头出了瘟疫那档子事,但患者不是都被关押起来了吗?
况且行刑终究是不得不看的。人们彼此攀谈,言辞中饱含兴奋,是砍头还是火刑?他们希望有火烧,因为多瞧上几眼罪人在烈火中焚烧殆尽有助于洁净观看者的灵魂,使他们自己也免于瘟疫的侵扰。
可一来到广场上人们便不免大失所望,没有柴堆也没有拿着锋利斧头的刽子手,只有普普通通的几副绞刑架。等待行刑的罪人们被压在一旁跪着,有几个治安队的,有几个水手,还有一个骑士侍从打扮的少年,嘴唇边长着一圈稚嫩的绒毛。
看到侍从的面孔时谭真能感受到砂岩的愤怒,这次换作他拉住对方了。
“别冲动,我们不能在人太多的地方显得可疑。”
他拉低嗓音说,感觉对方手臂的肌肉由绷紧逐渐变得放松。他们出了地牢后没有第一时间门向城外跑,而是改换装扮隐藏在人群中间门。砂岩将一头醒目的金色长卷发收拢在穿戴头盔用的那种兜网里,再戴上一顶帽子,因惊吓而发起低烧的小路易安静地蜷在他背后的包裹里。谭真则更为简单,他只要把标志性的昙花面具卸除装备就行了,这里没人见过他的脸,再加上一件斗篷,足以让他们在城中暂时躲藏一段时间门。
他们在地牢里没能找到砂岩的侍从,等到出来以后打听到市民都在向广场聚集观看行刑便觉得不妙,等到亲眼所见,不详的预感成了现实——急着安抚市民的行会将一些人拉出来当做替罪羊,其中就有那个年轻的侍从。没有比他更无辜的人了,他什么都不知情,只是一个种葡萄农夫的儿子,对成为骑士充满向往,甚至不太清楚这位拿着木杖的骑士和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有封地的骑士有什么不同。砂岩只是经过他的农庄,他父亲不愿意再养着这个小儿子,拿耙子撵着他滚了出去,他就这么懵懵懂懂地与自己上路了。
现在那孩子低着头,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也许他知道,也许他正在心底祈求任何人的帮助,但就连他最信任的骑士老爷也不能拯救他,这让砂岩心如刀割。
“现在你该告诉我实话了。”藏在某座石像后面观望刑场的谭真低声问:“为什么这孩子如此重要?”
他指的孩子是砂岩背后背着的那个小的。
“他是无辜的。”砂岩说:“如果他真的传播了疾病,他自己不会至今还没有显现出瘟疫的症状。”
“你的侍从也同样无辜。”谭真指出:“你作为权杖的侍奉者本应该等候并留下来主持这场判决,这样你或许能够挽救那名侍从。说不定小路易在那场意外中真的做出了一些无心之失,比如出于顽皮解开了拦船的绳索跑出去玩耍?而你根本不愿考虑这种可能性,他的安危被你不假思索地放在了天平的最顶端。你在保护什么?”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持杖者不顾一切也要保护他的安危?既然那不是他的亲生子,这一系列行为显然是十分可疑的,就算那位义人许诺他能买下半个王国的金币也得不偿失,况且持杖僧侣往往不是金钱能够驱动的。
砂岩陷入沉默,白银术士——现在谭真是一位真正的白银术士了,他的言辞锋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准确指出他无法回避的部分。
“他……不是一个孩子。”他最终开口:“他是一份遗嘱,是我作为帝国法庭之手必须予以保护的证据。”
哭累了的小路易已经昏昏睡去,砂岩将包裹稳妥地往肩上担了担。“他甚至是我此生能想象到最沉重的一份遗嘱,你看,路易吉这个名字后面缀着的姓氏是诺维翁。”
一个皇室的姓氏。谭真回忆,如果他们的统治还没被改朝换代的话。
“最后一个婚生子诺维翁,我必须将他秘密地、活着带回去才能证明他内衣夹层里缝着的遗嘱在法律上有效,还有随之而来的遗产和敕令,这些……非常非常重要,它们也许会避免一场战争,被饥荒和瘟疫折磨的奥莱利亚已经承担不起更多战争了。”
谭真明白了。砂岩可以把自身的重量摆在受苦难的水手之后,但将一个帝国的存亡和一个葡萄农的儿子摆在天平两端,后者的重量便可忽略不计。这正是象征稳固的持杖者的行事风格,他在坚持自己的正确,虽然那也会令他痛苦。
观赏完行刑的人群逐渐散去,绞刑架上留下一排垂首的尸体,等待风将他们的血吹干。广场边的小教堂尖顶悬挂起一面破旧的黑旗,用于提醒人们这座城市已经出现了黑死病,信上帝的人需更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