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 赫巡再次回到紫宸殿,太医仍旧在里头候着,房内博山炉内升腾起青烟, 袅袅升起,成一条直线。 赫巡今日的确给赫致栎气的不轻, 这会也称不上完全清醒, 正躺在龙床上半阖着眼。 赫巡进去时正好赶上太医出来,两鬓发白的太医低声道:“贵妃娘娘正在里头, 方才圣上还念叨着要见殿下您。” 赫巡嗯了一声, 然后缓步走了进步。 里头随侍了不少宫女太监, 那位千娇百媚的贵妃娘娘正一身简衣侧坐在天子床前,手中持玉盏,低声道:“陛下,您用一些吧。莫要气坏了身子。” 赫巡进去, 殷贵妃便将汤盏搁在一旁,站起身来,同赫致栎柔声道:“陛下,是太子来了。” 赫致栎这才清醒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看向赫巡, 然后于一片寂静中沉声道:“跪下。” 赫巡应声跪地。 赫致栎这会显然已经冷静的多, 他抬了抬手臂, 示意殷贵妃出去, 殷贵妃缓缓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赫致栎放缓呼吸, 声音浑浊道:“想清楚了吗。” 赫巡跪在赫致栎床前, 脊背挺直, 道:“儿臣想清楚了。” 赫致栎闻言容色越发疲惫, 冷笑道:“朕时日无多,管不了你了。” 赫巡道:“父皇当与天同寿,万不可再说这种话。” 赫致栎面露不屑,道:“亏得朕此前还认为你贤良孝顺,如今却因一来历不明的女子忤逆于朕,朕瞧你同你那哥哥,没一个争气的!” “区区一个女子,便叫你冲昏头脑,囿于情爱,朕可没叫你这般拎不清。” 赫巡垂眸不语,俨然一副不管怎么,都绝不反悔的模样。 赫致栎抿了抿唇,见他这副模样心中越发气愤:“你到底懂不懂朕的良苦用心!” 赫巡道:“儿臣自然知晓。” 他又继续道:“父皇您且放心,就算没有这层姻亲,儿臣照样能让沈氏俯首称臣。” “当年你兄长可也是这么说的!” 赫巡低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赫致栎的意思,这朝堂之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权势滔天的世家大族根本不可能一下铲平,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牵制平衡。 而在这种弊端之下,沈氏女为后,几乎是默认般的规矩,否则定会引起沈氏不满,从而延生出一系列麻烦来。 除非赫巡找到另外一方足以抵挡沈氏一族攻势的人,可这又谈何容易。 赫巡不欲向赫致栎多做解释,但他本质并不认可这种依靠婚约来向世家妥协以巩固皇权的方式。 “你难道要步他的后尘吗?” 赫巡知道赫致栎也是为他着想,但他的确不会再更改主意。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索性直接表明了他的坚决,道:“儿臣心意已决。” 他俯下身子,说出了一句换作半年前的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儿臣无法她两情相悦,还请父皇赐婚。” 赫致栎没有出声,两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他一直都知,赫巡在他面前看似恭谨,其实倔的要死。 他曾对赫巡给予重望。 谦恭有礼,天赋卓绝,于沙场,他能领兵作战,于朝堂他亦能凭十几岁的年龄让一种朝臣对他信服。 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他对皇位其实并无执念,如今身为太子,与其说是贪恋权势,倒不如说是为了肩上扛的责任。 赫巡低声道:“……父皇,请您相信儿臣。” 他的声音很轻,于空旷温暖的寝宫内却好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赫致栎终于叹出一口气,只觉得疲惫无比,他管不了赫巡,却又不舍得真的不顾一切的逼他。 他没有出声,闭上了眼睛,抬起手臂挥了挥。 示意他退下吧。 犹如妥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皇那坚硬有力的臂膀已经瘦弱了下去,如今抬手时,手腕处骨节突出,稍显蜡黄。 无一不在征兆,曾经的不可一世的帝王,已显颓势。 赫巡垂眸,道:“儿臣叩谢父皇。” 待到赫巡从紫宸殿出来时,宫灯已经燃起,这中途断断续续来了不少看望赫致栎的妃嫔皇子。 赫巡才一出门,早就侯在门口的雪安便迫不及待的道:“殿下,东宫方才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差人过来带走了云姑娘。” 赫巡眉头一皱,道:“现在已经到了?” 雪安道消息已经传过来约莫有一刻钟了,方才赫巡一直在同赫致栎谈话,所以他才未进去打扰。 赫巡当即道:“去仁寿宫。” 话音刚落,前头廊庑下便走下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赫宴瞧见赫巡,面露笑意,道:“嘿,皇兄,好巧啊。” 赫巡睨了他一眼,见他这张脸就觉得厌烦,完全无视了过去。 赫宴也不恼,道:“皇兄留步!” 赫巡顿住脚步,道:“有什么事,说。” 赫宴道:“我听闻皇兄今日为了一个女子于朝堂公然拒婚,皇兄真是我等模范啊。” 赫巡:“孤瞧你这嘴是不想要了。” 赫宴一笑,又走近了赫巡,低声道:“皇兄所言心悦之人,是楚楚吧。” 赫巡眉目一冷,周身气质带了几许杀意:“你说什么?” 赫宴同赫巡拉开距离,道:“皇兄真是好眼光,楚楚妹妹温柔可爱,善解人意,我也甚是喜欢。” “只是太可惜了,楚楚妹妹道她现在喜欢你,否则——” 一句话没说完,赫巡忽而出手,强势的掐住了赫宴的脖颈,出口成冰:“信不信孤割了你的舌头。” 赫宴被迫抬起头,因为呼吸不畅而脸色有些发红,但却并未影响这张脸的俊美,他毫不在意的对上赫巡冷凝的目光,道: “看来皇兄真是情根深种啊。” 此处人来人往,雪安忍不住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