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前夜,街鼓连响,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
益花楼也跟着安静下来,花园中秋风习习,百虫复生,秋日的虫鸣低微似泣,尤其寒蝉凄切,像是奏着一曲绝望的哀歌。
假山深处,仅有微弱的月光,地土忽拱,地底倏然跃出一道无声的人影。
由假山缝隙透入的微光并不足以照亮人影的面貌,唯独映亮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对眼睛警惕的扫量四周,忽然撮唇啾啾,除了三长一短,颇有规律之外,仿佛虫鸣。
假山内甬道的侧面,回应一短三长的虫鸣之声。
那对闪亮的眼睛透出些许喜意,转瞬又稍显黯淡,整个人随之转入侧面的甬道。
甬道里面亮着另一对乌黑的眼珠,尽管这里的光线更暗,偏得这对眼眸格外有光。
“楚大哥,你来了。”正是扮成沙乘双的宫天霜。
“嗯,我来了。”楚涉用力看着宫天霜,似乎能够借着这里的些许微光,看透宫天霜的易容。
然而,两句废话讲完,两人相对沉默。
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
楚涉定定地瞧着宫天霜,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偏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一直住在勾栏客栈东楼的顶层房间,房间的露台正可以看见益花楼的花园一角,有一次无意中瞧见了神似宫天霜的沙乘双。
因为距离远,又相隔林木的关系,看得模糊不清,反倒让他认定这就是失踪很久的宫天霜本人。
他赶紧找绘声、纯狐姐妹打听,发现她们居然全然不知道宫天霜就在益花楼里,仅是有个容貌相似的沙乘双。
楚涉好生失望,又不禁好奇想要一见,奈何益花楼被严密封锁,绘声死活不肯松口,他根本进不去。
这件事本该就此作罢,恰逢白绫的行踪越来越诡秘,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往那个爱耍性子,无理也要闹三分的白大小姐好似不见了,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心事重重,性情也好似愈发的阴婺。
总是于深夜莫名其妙地消失一阵,又莫名其妙地再度现身,神态体态皆有异常之处,不由得楚涉不胡思乱想,于是寻了个机会偷偷地跟踪。
结果人没能跟上,倒是发现勾栏客栈底下居然有一条密道,不仅直通益花楼的花园假山,也通向坊外。
楚涉担心呆在密道里被返回的白绫发现,于是特意出得地面,躲入花园假山之中,留条缝隙偷听密道内的响动,然后遇上了沙乘双。
宫天霜正按惯例躲在这里等待宫青雅,到时间没有等到才会离开,陡然和楚涉打了个照面,心里毫无防备,失声唤了声楚大哥。
这一下,身份瞒不住了,起码在楚涉面前瞒不住了。
宫天霜相求楚涉帮忙保密,楚涉只好答应。
两人约定,如果要见对方,楚涉在三楼的露台栏杆上系条彩绸,宫天霜则在露台能望见的枝头上挂条三杈的断枝。
此后,宫天霜偶尔约见楚涉,诉说益花楼的恐怖和心中的苦闷,楚涉总是安静地听着,很少说话,绝口不提自己的事。
这还是楚涉头一次主动约见宫天霜,且是在大半夜系起彩绸。
要不是宫天霜还在这儿等着宫青雅,一时还真发现不了。
她难免好奇,又不好意思首先开口。
楚涉沉默许久,哑声道:“天霜小姐,你,你今天还好吧?”
“不好,现在我说什么柔姐她都听不进去,反倒认为我故意跟她过不去,几乎视我为仇雠。”
“这,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快迷失了本性,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
宫天霜低下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细弱虫鸣般地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想起风少曾经说过的一些话,或许能够解释。”
楚涉凝神细听。
“他说:如果一个人干了一件特别蠢的事,反而会拼命地说服自己这件事一点都不蠢,我一定是对的,一定是别人蠢到无法理解我有多么的对……”
宫天霜露出一抹苦涩地笑容:“……没人劝还好,越劝陷越深,越劝越偏执。原先我以为这是风少随口戏言,现在才发现或许随口,绝非戏言。”
楚涉神情莫明地道:“风少的确非同一般。他没有教过你怎么化解吗?”
宫天霜摇头。
两人又沉默下来,气氛再度尴尬。
宫天霜突然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楚大哥,你急着约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涉垂目道:“是这样。初云掌柜出远门办事,白绫说她要帮忙打理管账,我今晚忍不住跟去看看,发现白绫一进房间人就不见了,倒是,倒是……”
宫天霜听到他提及白绫,神情不太自然,随口问道:“倒是什么?”
“倒是看见风少独自过来,跟着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