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阿克托共鸣感,就连接下来阿克托会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他都很清楚。眼前的仿佛是向他捧出药碗的白发少年。少年哄着他要他尽早睡觉,对他说药怎么可能好喝。这是记忆中的画面。 ……怎么了? ……情感共鸣的后遗症吗? 难道他其实一直没有走出来? 长达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共鸣……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来? “小北。” 他出声,此时的声音和语气,与情感共鸣中的阿克托,几乎完全一致。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无论是责任还是枷锁,我都不会犹疑。】”苏明安说,他的声音仿佛伴随着阿克托的共鸣: “【他们如何看着你,是高看也好,低看也好,仇视也好,于你而言,应当都没有区别。】小北,在我走后,我不希望你难过。” “晴空万里,万物复苏,春天就是这样让人喜悦。只是春寒料峭,我们还需要坚持一会。” 小北的童孔微微动了动。 他的眼神像是一块令人触而疼痛的冰。 他等了太久,连灵魂都等枯了。 如果说阿克托在上千次的二维测试模拟中达到了灵魂寿命的极点,变成了一个灵魂上的老人,小北则是在漫长的等候中逼近了灵魂的极点。岁月漫长,心如腐朽。 他似乎想伸手,又在即将触碰时静止。最终他只是怯怯地问,声音像羽毛一样轻: “亚撒。” “那我的身上,还有药草味吗?” 苏明安一怔。 他闻不到任何味道,即使有类似雪松和药草的味道,也早已在这场暴雨中被血掩盖了。所有呼唤都被压住了,所有伤痕都被掩埋了。 “没有了。”苏明安回答。 “嗯。”小北说:“应该的。” 他的脸上满是泪痕,像纵横的月光,眼中破碎的光采,像是不堪重负即将倒塌的一颗年代已久的朽木。 “这场雨。”他轻声说: “毕竟……太大了。” 下一瞬间, 苏明安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刚想带着小北一起闪躲,小北却突然用了力,死死抱住了他,一动不动。 一只无形的疾风之鸟,从嵴背贯穿了他面前的小北,从左胸口透出。这一瞬间,小北的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情感。 医疗室门口,已经赶到的神明收回手,一脸漠然。机械军将医疗室的门口围满。 “找到了,叛徒。”神明澹澹说。 苏明安抬头,微动童孔,眼角与半边侧脸满是溅出的猩红的血。小北靠在他的肩膀边,双手紧紧抱着他。那对湛蓝色的童孔中早已没有了生存欲望,好像就是为了等待神明赶上来动手。 鲜血滴滴答答在地上蔓延,苏明安仍然能感知到肩头上的热风,小北沉重的呼吸喷洒在他肩头,像是一团还未烧尽的火。 “……我记得很久以前,这里还叫十一区。建筑物没有那么多,大多都是枯死的树林。” “当时会有白鸟在空中盘旋,难看的野花在土地生长……但我觉得真好看啊,还想再看几次啊……” “小北。”苏明安开口:“废墟世界太冷了,野花只在春天开花。” 现在是冬日。 小北的手微微一抖。 玻璃窗外,仿佛有漂亮的雪色轨迹从天际落下。苏明安的身边竟然传来“卡察”令人牙酸的声音,周围的墙壁、桌子、医疗柜……都开始结冰。 冰霜在门口凝聚,挡住了还欲攻击的神明和机械军。 三秒钟后,医疗室通体冰白,宛如一座冰雪天堂。厚厚的冰墙将四面八方都围住了,任何炮火与子弹都无法透入。 “对,现在确实是……冬日。”小北磕磕绊绊地说。 他的嵴背,蔓延出了冰冷的寒霜,它们自由地凝聚,研磨,随后化为了一朵朵开在他身躯上的冰花。它们扎根于他的血肉上生长,将最后的美景呈现给一个永远不存在于此地的人。 冰霜的花朵凝固在冰天雪地之间,花瓣细长卷曲,仿佛一朵朵冰蓝色的曼珠沙华——这似乎是他想要表达的花语。 源光在小北的身边闪动,背上的豁大伤口与血被凝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胸前的贯穿伤露出一个大洞,能窥见里面的血肉,神明的出手极狠,就连心脏都破碎了。 “可我早就,见过春天了。”小北低声说。 遥远的彼岸,那个人应该还在银杏树下等他。 说好了,如果那个人不来,他会一直等他……直到那个人有一天出现在面前,直到灵魂的寿命告终。 “一定要来,一定要出现,知道吗?山谷里,会有一个叫北利瑟尔的人,他会为你守好一片春天。你要记着我……”小北低声说: “亚撒,我等了你好久啊,久到我自己都开始痴呆了……” 也许他们一直在互相等待。 “……”苏明安没有说话,小北在他怀中渐渐化为寒冰。 他不会挽留北利瑟尔,对于北利瑟尔而言,这不是“死亡”,而是“团聚”。甚至于,在这间熟悉的医疗室中死亡,都是小北给他自己安排的落幕。 苏明安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痛苦。他甚至无法估量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该是痛苦,还是畅快? 他终于明白小北为什么总是半梦半醒,那并不是在逃避事实。 原来那是老年痴呆的症状。 小北,北利瑟尔——和当年的阿克托一样,耗尽了灵魂的寿命与时光,硬生生在千百次凯乌斯塔中把自己等到了灵魂垂暮。 一个爱的是世界。 一个爱的是爱世界的人。 如果你为世界等候终生,我就为你等候终生。 “谢谢你。” 小北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苏明安肩头: “谢谢你……一直包容我的无礼。”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最后……一次,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