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碧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路维斯。 他在世界边缘抱紧怀里枯骨,像疯了一样重复“对不起”,他说他没有做到最好,他没有救下她。 他的眼泪不多,彷佛只是应激反应。像是有某种本能遏制他不能流泪,约束他不能展露出过多的脆弱。这种本能来源于他自己。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依然戴着一张撕扯不掉的人皮面具,压抑着他本身的情绪。 “……”小碧的刀抽了出去,又收了回来。 最终她忍不住朝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用手代替了冰冷的刀锋: “好了,没关系……” 在她的印象里,路维斯从来都是强大的、智慧的。哪怕是彷生体,他的每一步战争策略都是最合适的一步,就犹如……他拥有了全知的视角,拥有了某种预知的“权柄”一样。 ——他已经被民众视为神明。 然而如今小碧才发现,原来他也有无法留住的东西,原来他也会哭。 她抬头看了一眼世界边缘,数不尽的0与1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哗啦啦”而过。她双眼所见之处全是废墟,连土地都被烧得一片血红。 这个世界实在太糟糕了。 “……好了。”她将刀轻轻压在他右肩膀:“再不杀了你,你就真的被完全入侵了。别哭了,我会安葬她。” 苏明安转过了身。 他将玥玥的枯骨放在了轮椅上,将那环银杏叶环扣在她的头部。叶片“唰啦啦”地遮掩了她空洞的眼眶,流淌着的灿金色映衬着森白的骨骼,有一股诡异而瑰丽的美感,这具骨骼在他眼里犹如一件艺术品。 这具纤细的骨骼端坐在轮椅上,让人能联想到她还活着时的姿态,彷佛她膝头还枕着一本童话书,头颅微微歪着聆听。 在苏明安做完这一切,看向小碧的那一刻,小碧突然发现,他脸上的泪痕和脆弱表情突然消失了。 只是短短几十秒,他就恢复了往日里的沉稳,简直就像变魔法一样。只余他微红的眼眶,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明安说:“小碧,如果我被【他维】完全入侵了,我会变成什么样?” “和你之前见到过的那些红眼者一样。”小碧顿了顿:“不过,你的情况可能会更恶劣一些,因为你是阿克托,入侵你的肯定是极其强大的【他维】,谁也不知道这个【他维】会如何影响你。” 苏明安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入侵他的【他维】当然强大,那可是自称“神明”的【他维】,对这个世界的格局无所不知,三言两语之间搅乱战局。 “小碧,那麻烦你,不要急着动手,过一会再杀了我吧。”苏明安说:“请让我在死前体验一下被【他维】入侵的感觉。” “没必要吧!”小碧失声道:“那可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没必要临死前还折磨自己一遭,你不是受虐狂吧。” 被强行改变思想与情绪,这种感觉会比被穹地邪神异化更为糟糕。 她看到苏明安伸出了手。 “拉勾。”苏明安看着她,语气温和:“在我被入侵了十分钟后,动手杀了我——小碧,你可以与我缔结这一契约吗?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你愿意与我拉勾吗?” 在苏明安发自内心地请求一个人的时候,除非对方拥有碾压他的sss级魅力,否则一般不会被拒绝。 小碧也不例外。她承认,她难以拒绝他的这一请求。 她深吸一口气,勾上他的手指:“好,我与你缔结这一约定。十分钟后,我会终结你的生命。” 这一刻,她心里涌上些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她愈发怀疑他的大脑到底是由什么所构,居然在短短一分钟内就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 “你……”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救她?” 明明黎明之战已经快胜利了——他为什么要传送到少女身边?他明明可以享受上亿人的瞩目和数不尽的鲜花,他会成为史书里千古流芳的伟人。 但他却选择了救她,最后与她的枯骨在世界边缘绝望地死去,临死前濒临崩溃,形若疯癫……他明明可以拥有更加灿烂辉煌的人生。 “因为一种‘无法缺失’的感觉,我无法接受她的离去。”苏明安说。 “无法……缺失的感觉?”小碧重复这句话。 她听出了这句话的重量,沉甸甸的,舌头滚动时彷佛有石块在压着她的嘴唇。 “我不理解。”小碧只能这么说。 她没有亲人,她最初的记忆就是被机械人在外界捡到,带回了神之城。后来她的意志与神明共鸣,她成为了一名代行者。 她几乎从未踏出神之城,神之城四季如春,她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天堂。外界的战火、饥饿、寒冷,全都与她无关。她生来就泡在了蜜罐子里,不为温度和食物担忧,更没有接触过外面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 在她眼里——失去是什么?死亡是什么?她从未失去,也从未见证过他人的死亡。 但在最近,那个名叫诺尔的金发红眼少年来到神之城后。他和她说了几次话,她的记忆开始复苏,她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她是一道二维世界的杀毒程序。 一道程序,怎么能体会什么是“缺失”? 眼前与枯骨同行的黑发青年,用行动和生命告知了她“缺失”的含义。 他用生命作谏言,告知她这具枯骨就是他“无法缺失”的一部分,这具焦黑的少女枯骨几乎铸就了他灵魂的一角。 小碧在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里看到了贯彻他身躯的苦痛,那眼里似乎埋藏着上百座他人的坟墓。 “拉勾,不许变……”她下意识说。 在这一瞬间,苏明安眼底里的猩红终于无法遏制地攀升而上,像是抢夺他灵魂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