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她的五指像钢筋一样箍着他的手腕,留下深深的红痕。 “我千辛万苦混进神之城来救您——是因为我爱着您的灵魂。”特雷蒂亚很缓慢地说:“我希望得到您回馈的爱,才会放下末日城的一切,希望能拼死一搏来得到您的注视。然而,若是您没有回馈这种爱——那么我的救援有什么意义?” 苏明安眨了眨眼。 他突然明白了特雷蒂亚这种感情的实质—— “爱”的本质是自私。 她的爱到了极致,只针对他一条灵魂——所以她必须要得到回应,必须要得到哪怕一丝丝的爱,她的救援本质上是一种“投资”,她希望能换回他的反馈。 她并没有山田町一那么无私,她说让老师不要管她,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她心里依然希望他来救她。 然而,苏明安当真了。他想到无私赴死的夏成,想到义无反顾冲向机械军的曜文——他当真以为特雷蒂亚也是和他们一样无私的人,她不愿让霖光的逃离带来更大的灾祸。 事实上她的眼里只有“爱”。 为了这种“爱”,她可以不要性命,也可以在“爱”没能得到反馈时陷入彻骨的绝望。 原来他的身边全是疯子。 而她情绪剧变,绝望地笑着:“这十几年来,当我们经历痛苦的一切的时候,老师,您在哪里?您只会利用我们吗?您只会到了关键时候回来获得‘源’吗?您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冷漠?” “……”苏明安顿住了。 他冷漠? 或许她没说错。 “我是营地里的裁决者,负责强行杀死那些得了缺失病的人。这辈子所有人都会恐惧我,然而我依旧选择了拿起枪。您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成为裁决者吗?”特雷蒂亚。 “你说。” “三十年前,我和家人外出,遇见了一个得了缺失病的孕妇。”特雷蒂亚说:“当时她临近生产,我们心软所以放过了她,三天后,她病症发作,趁我不在时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母亲,杀了我的姐姐和弟弟……她杀了我爱着的所有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人可以爱了。” “……” “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这世道,我绝对不能再去爱谁……”特雷蒂亚哭着说:“可为什么,我又爱上了一条您这样的灵魂?” 苏明安沉默。 她的手箍得他手腕生疼,他无法理解她这种针对一条灵魂的爱。 他的身体愈发冰冷,而她死死地捏着他不肯放手,眼中的情感彷佛灼热的锁链,穿透了她的身躯,钉死在她的嵴椎骨中。 她的眼神如同坠落的日光: “老师,您哪怕……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您可以救赎我吗?您可以看到我吗?您可以爱我吗?” “你听我说,特雷蒂亚,我不能对……”苏明安说。 下一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却像疯了一样狂笑起来。 散落的发丝黏在她的脸侧,她在笑,她艳丽的唇向上扬起,她的嘴角勾着弧度,她笑着的唇上都是血。全身颤抖,像一棵抖落霜雪的小白杨,“哗啦哗啦”猩红的血滴子顺着她的狂笑散落一地,甚至能隐约听到骨架的“咯吱”声。 她的情绪很早就崩溃了。 她已经意识到了他不爱她的原因——他没有爱一个人的时间。 多么可笑,又多么合理——多么伟大的理由!她没有半点反驳的空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您连爱人都不敢,您连恨人都不会!”特雷蒂亚高声笑道:“您连对其他人的感情都要衡量再三,您还算一个人吗?您还配喜欢人吗?您是机器吗,老师,您是机器吗?那么多人为您而死,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您有感情吗?您只是一台想要赢得战争的机器吗? “如果讨厌我,就杀了我,如果喜欢我,就抱紧我啊。 “如果讨厌我,就杀了我,如果喜欢我,就抱紧我啊! !” 笑声像一群鸟儿从大开的窗口中飞出,在云层中碰撞挤压。 她笑得灿烂极了……语气却像一只索命的恶鬼。 苏明安后退一步。 “……原来你才是最恐怖的,老师,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恐怖了……” 特雷蒂亚笑容讽刺,一字一句地质疑他: “您让火焰升起,又让火焰熄灭,您吸引我这种程序爱上你,又不许我爱您,您给了霖光希望,又让他绝望,您明明有感情却像没有感情一样。您根本不是人了——您是神,老师,您是最合格的亚撒·阿克托! 全世界都是您的棋子……您眼里只有人类文明,您从没想过您的行径对个体有多残忍,您还记得您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吗?您还记得最先一个给您递食物的人是谁吗?您还记得是谁送您的妖狐面具吗?” 她后退一步。 苏明安伸出手,想要拉她—— 她往后倾倒,身躯坠入夜色,发丝高高扬起—— “……想要救世,人怎么可能救世,只有神。”她说:“我后悔爱上一个神……” 132层的高空,消弭了她的声音。 她神情癫狂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也许是不自救的坠落,也许是自我逃亡。 她当然美丽,她美丽至极地在火中飞舞,用最决绝最无情地话语戳穿他,然后被焚烧得一分不剩。 而如今,火焰散尽,幸存者消失在夜幕之中。 ……只留下他的手往前伸去,手掌间一片虚无。 …… 【——您是机器吗?那么多人为您而死,您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您只是一台想要赢得战争的机器吗?】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坠落于132层的夜色中,视野一阵天旋地转。 “好冷啊。”他说。 远方亮起愈发灿烂的火光,风雪却几乎遮蔽了他的视野。他看不见那生死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