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当十九岁的青年走入稻亚城教堂的那一天,离明月就开始好奇他了。 尽管那只是一个救世主的符号,一场注定的命运,一个算尽的结局。但他却陷落于那种相似的理想。 他开始相信这份美好。 ——属于人类的确凿无疑,属于固执地踏入这时间长河的决定。 三个姓苏的孩子——苏绍卿,苏文笙,苏明安。让他察觉,原来人类不仅仅是为了活着,他们可以拥有令人感怀的理想,像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天真。 原来此等幸福,真的不与任何等同。 独一无二。 “咔哒”。 骨骼轻响。 人们生命化作的雪,融成了数不清的光点,汇聚于苏明安的剑。 ——那是逝者对新生命的祝祈,是永不低沉的上弦音。 离明月身后,霜雪展开,仿佛洁白的羽翼。 叮当,叮当。 言灵开始剥离而起,向着剑尖尽头渡去。 他握着苏明安冰凉的手,让祂手中剑笔直向前,对准自己的心口,向前用力—— “簇”。 平静的神情下,剑尖刺入他的心口,生命之洪流涌入苏明安的手中。 以庞大的代价,延续神明之“自我”。 苏明安的手僵住了。祂或许应当悲伤,以至于身体出现了本能的反应,眼眶发红。 可是祂的心中……为什么只有一片荒芜? 保持着相拥的姿势,离明月眼中的光采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的身后,飘起了一场横亘漫长岁月的雪。 教士与修女们汇聚为了位格的食粮,喂给了离明月,恍若一粒粒白雪。 而漫天“白雪”下。 ——他轻声询问祂。 “明安……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苏明安的瞳孔颤动着:“我没有喜欢的颜色。” 这是当初,离明月教他的回答。他身为救世主,不能暴露自己的喜好。 可离明月却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白色,说出来……就好了。” 苏明安睁大了眼睛。为什么现在这么说,明明那时…… “记住。” “从此以后……你可以暴露自己的喜好,你不必害怕有人用你的弱点威胁你。就算你不去附庸别人,不去取舍自我,不去被迫让步……都可以的。” “因为你……”离明月的眼眸澄澈地倒映着苏明安,似一面镜子,他咬字缓慢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教导: “你的意志……你的坚决……让你足够炙热到融化一切的阴谋诡计。” “所以,你永远拥有‘天真’的空间。你永远可以妄图两全其美……你永远可以让电车不再前行……尽管在他人看来,你的理想只是天方夜谭。” “但你能做到。” “所以,请你大胆保留这份天真的理想主义……明安。你弥足珍贵。” 他流着血,却在笑。 他的笑容——那是一种自由的快乐,天真而稚拙…… 像是他在这一刻,终于活成了苏文笙最后一刻的样子。 他笑着向理想主义低头承认了。 而苏明安,却活成了离明月最初的模样——无波无澜,如同千年不化的霜雪。 意识产生分离,不死不灭之言灵,通过“转移对象”仙之符篆,逐渐转接到离明月身上。 其代价是—— 离明月的千年位格、千年能力、千年情感、千年灵魂……乃至往后千万年的转世重生。 他活了那么久……跋涉了那么久。他明明还有那么漫长美好的万生万世,寿比天齐,却在这一年,就将自身的悠长岁月……彻底斩断,截止在这一天。 只为了…… 护住他的神明……不。 护住他的孩子。 他一直都在,试图护住他的孩子。 鲜血从心口蔓延,言灵逐渐转移至离明月的身上,他的位格虽高,却没有抵御手段,叠影诅咒之中的“无知无觉”,会放大至极限。 也就是说, 他会变成真正的霜雪……永恒的植物人。 “多……笑。”离明月轻轻说,嘴边流出血。 “……教父。”苏明安望着眼神逐渐涣散的离明月:“……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死吗?” 祂仍无法理解这是多大的牺牲,只隐隐感觉……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即将逝去了。直至此刻,祂才意识到白发人身上那积蓄千年的、刻骨的孤独。 以往祂能回应,能承诺着记住对方,但如今……祂只能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脸上的微笑,心中只有苍白的荒芜。 “我笑不出来。”苏明安茫然地说,越来越多的眼泪从祂的眼眶落下。这并不是难过的眼泪,只是某种生理性反应。 就像是…… 他心中的那个十九岁青年,在哭。 青年在心中无数次挣扎,试图制止这种献祭,可是被死死压在神性深处,满身创痕,无力挣脱。 他疯狂地嘶吼着,却被一次次压回去,只能望见时间之戒逐渐刻上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