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望着椅子上的萧景三。 青年捂着脸,肩膀耸动着,完全褪去了一直以来的散漫。他的痛苦与挣扎在这短短的几声笑言中,像是刀刮骨肉一样切割下来。 地上的桃花瓣似乎湿润了几分,蔫蔫地打着卷。苏明安移开视线,看向广阔的星空。 夜空是那样浩远,仿佛汇聚了生灵的期许。过年节时,百姓曾经把祝福写在孔明灯里放飞,像是橙红色的星火。或许他们认为,在那肉眼不可见的万万千千星海中,会有他们心中的一盏明灯。他们不会知道,孔明灯是永远无法成为星星的,它只会坠落。 苏明安在想,被困在宫中的这些年里,大皇子曾经亲手放飞过孔明灯吗?还是受困于森严的宫规,连百姓的孔明灯都看不到? 他有亲笔写下过自己的理想吗?有亲手留下过自己的祝福吗? 被关在高塔里的那段日子里,有吃过元宵吗?有看过花灯吗?还是只能透过小小的窗口,隐约看到那京城里漫山遍野的万家灯火?还是只能嗅着自己的血腥味,看到层层叠叠屋檐上飘起的煮元宵的热气? 他或许真的梦见过许多次宫女,还有白狐。尽管他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她们却能在梦里牵着他的手,带着健康的他走遍乡村,走过原野,爬过很高很高的山,跃过很宽的河,看到高空的纸鸢和地上的小鸡小鸭。 他不会抛下自己的责任,所以在梦中他依然会是大皇子。却是一个得到父母疼爱的,不会被关起来取血的,能够出宫游玩的大皇子。 街边会有糖葫芦,他没有见过真正的糖葫芦,所以会假想它的样子,就像抹了糖的葫芦瓢一样。裁缝铺里也会有做衣服的人,他同样没见过,所以会把裁缝们想象得心灵手巧,什么衣服都能做出来。 他的身后会有一个帮忙拎包的影子替身,影子替身对他没有恶意,仅仅只是一路保护他。 那样的话, ……还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境。 桃花树下,萧景三仿佛也在这个梦境中。他的手指虚虚地捂着自己的脸,没有松开。 他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手指也在发抖。 这些隐秘,他原本一辈子都不会说,只会在自己心里憋到死。但看到主动赴死的苏明安,他就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实在无法遏制住自己的喉咙。 “萧景三。”苏明安轻声说。 “我其实想过,就算这一代皇室的所有人都不适合成为异种王的供体,我都可以再等。”萧景三的声音沙哑: “明明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我再等下去,很可能我的寿命也会终结,复生异种王的机会很难再有了。” “我却还在一腔情愿地想着,希望你自私一点,贪婪一点,为自己着想一点,这样至少,我就能用‘你还不是那么像’的理由说服自己。” “但你偏偏长成了最为美好的样子。就算我再眼瞎,再自欺欺人,再想求自己放过,我都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一代。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等不到了,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我必须复生异种王,这是我的使命。” “——你必须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这也是你的使命。” “所以,那一刻——我突然崩溃地意识到,我们其实都不是会为了对方抛弃使命的人。你不会因为害怕死亡而变成一个懦弱自私的人,我也不会因为短视而放弃复生异种王。” “我们……都没有错。” 萧景三突然松开手,眼中仍然没有泪水,只是微红。 “不,错的是我。” “明明我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成为你的影子替身,我却偏偏要和你聊那么多宫外的故事,偏偏要教你练剑,偏偏让你信任我……如果没有这些事,也许会更好。” “我明明一直想着让人替代你,却不行。” “抱歉。” 苏明安沉默着。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这些仙子们为什么都是黑发黑眼,因为他们都是萧景三长年累月试图培养出的异种王供体——但凡其中有一个比大皇子更为相像,就能替代大皇子的命运。 萧景三不断取走大皇子的血,就是为了培养出这些人。他一开始囚禁大皇子取血——是为了救大皇子。 但是,很遗憾,苏绍卿是最好的。 没有人比他更灿烂,没有人比他更好。无论怎么培育,怎么引导,这些彷制者都比不上天生就是那样美好的他。 萧景三一直在做一件徒劳无功,却令人震撼的事。 他在试图——人造“原初”。 只要创造出一个像苏绍卿那样的人,就可以免除苏绍卿成为供体的命运。但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于是岛上的黑发黑眼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令他绝望。 有些人是无法模彷的。 最后,萧景三只能亲手拿起了枷锁,割开了苏绍卿手臂上的一道新伤口——这是第一道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伤害”的伤口。 其目的,从“取血制造出原初,拯救苏绍卿”,终于变成了“取血伤害苏绍卿,等待苏明安来”。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拯救的理念。向着自己的心脏落下刀尖。 “绍卿,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