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喜之下,看到其中不少金币刻着“永乐通宝”,却是一愣,因为大明永乐年间,比那汪直横行海上的嘉靖年间,早了一百多年。 她鲨口脱险后,已经决定充分信任颜思齐,故而编纂出自己在龙溪老家的书房中发现祖辈给汪直当差、记录藏宝点的故事。 不想,实际挖出来的金币,看起来似乎年份不对。 倒是颜思齐,指着梅花图桉告诉她,那是日本上一代霸主织田信长的家徽,织田信长称霸日本时,铸造过许多“永乐通宝”字样的铜钱,还将这四个字绣在军旗上。 汪直的海商与海盗生涯,与日本交集甚多,故而虽然日本的黄金比大明稀有百倍,但汪直只要出得起白银,还是能换来金锭金币。 郑海珠正出神时,颜思齐踱进屋中。 他还未落座,就开口问道:“腿上伤口如何?” “好多了,并未流脓。大哥叫来的那位郎中,傍晚时已经调好药,月兰帮我敷上了。” “唔,那就好,邵老爷子医术高明,在平户港救治过不少大明海商。如今他岁数大了,不愿住在倭国,我就将他安置在岱山,好歹离大明近一些。” 颜思齐啜一口郑海珠斟来的茶,又道:“东西都已装上福船,明日我便和国助运回平户,免得夜长梦多,叫东海上旁的船队晓得了,怕要来抢。你和毛文龙他们,仍是坐鸟船回松江。” 郑海珠想了想,直言相问:“颜大哥,我要分五百两黄金给毛将军,你回平户,不会有麻烦吧?” 颜思齐明白,心思细密灵慧如她,午间一定看出,李旦的儿子李国助,对于宝藏的分配颇为不满。 颜思齐眼中闪过一丝杀伐之人的江湖霸气,沉声道:“岱山是我和李大当家一起占下、垦荒的,几年来岛上的一应事务都由我作主。今日探洞寻宝时,我让国助在场,就是自认光明磊落,不会对他爹有所欺瞒。回到平户,我自会与李大当家言明,岱山虽为吾等所占,但若没有你,吾等如何能晓得岛上藏有这些金子?若没有毛将军硬是将你拽来,此事亦不能成。你提出让我们平户船队拿一千五百两,你拿八百两,毛文龙拿五百两,那是你身为女子却气度远阔,李家的男子们还有何可啰嗦的。” 颜思齐说到此处,顿了顿,转了温和口吻:“不过,我确实没想到,毛文龙冒冒失失地就把你劫过来,你却不计前嫌,主动提出分他那么多金子,难道只是感念他歪打正着让你上的是岱山岛?” 郑海珠莞尔:“那我先讨教大哥一句,毛守备一介边疆武夫,如今连个游击都不是,你又为何要与他结交?” 颜思齐并不卖关子,坦言:“毛文龙虽然还是个低级武职,但他前年就能从瑷阳穿插到身弥岛给李如柏贩私货,这次又靠着张承胤和兵部打过招呼、得以打着当差的名头离开辽东,可见,他不但会打,还颇有人脉,经商的脑子更是活泛。我要和他,接通倭国至朝鲜和辽南的商路。” 张承胤是现任辽东总兵。李如柏的来头则更大,是名字如雷贯耳的辽东军阀李成梁的次子。父亲与长兄亡故后,到了万历末年,李如柏虽因大明朝堂斗争而赋闲,但李家在东北的根基,不是关内的小规模军队统领能比。 郑海珠盯着颜思齐,收起浅澹笑容,正色道:“颜大哥没有背着李旦和毛文龙,偷占那些黄金,既出于做人的道义,又是放眼长远的考虑。 其实我的思量,和你也是一样的。今岁,女真努尔哈赤建立金国,令人想起当年大宋时候的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 我带着侄儿离开龙溪北上江南,一路所见的大明各州各府,说一句卫所空虚、吏治崩坏,并不言重。 女真人一旦入关,我看,以大明如今的情形,未必扛得住。异族汹汹来袭,社稷倾覆垮塌,草民悲苦可想而知。 我打内心盼着,毛将军那样尚有血性的武人,能有钱买马养兵,守住浑河。” 颜思齐听着听着,不得不承认,同样是“看好”毛文龙,阿珠小姐的理由,要比他的理由格局高上几层。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数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了。 颜思齐觉得,刚刚过去的十几个时辰当真波澜起伏,自己从怅然若失,到所获匪浅。 不但得到了以往跑一次远航海贸才能换来的钱财,还意识到,自己和阿珠小姐,各自的世界,都不再囿于小镇上的裁缝铺和深宅闺房。 昨日给她展示自己数年来所缝制的衣裙时,阿珠小姐确实露出刹那动容之色,但其后,她的诸般言语举止,再无男女之间的缱绻之意,倒像平户与南洋那些谈买卖的海商。 郑海珠没有再说叨毛文龙,而是起身,去包袱里取出几张银票,交还给颜思齐。 “颜大哥,我回来后想了想,这八百两黄金,能从山东登州钱庄换成白银兑出的,我自会想办法去取。剩下的六百两黄金,在壕境澳门,于我而言,兑现殊为不易,我还是放在你手里,作为本金,托你跑海路。你设个小账,咱俩分润,如何?” 颜思齐一愣,略略思忖,点头道:“你如此信任于我,我便好好筹划一番。六百两黄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配些上等货色也是够了。” 郑海珠马上建议道:“松江府有许多人在朝廷做官,消息灵通。上月,我听韩家老爷说,京师紫禁城的东苑内库起火,烧得厉害。东苑里的东西,若是金银玉器便罢了,那些香药一沾明火烈焰,几与废物无疑。秋冬之际,宫里头各殿最要熏香,年节赏赐百官也要香药。颜大哥,我们要不要去南洋多进些香药?月港的牙行应是肯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