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那边的石碑前,百姓在祭奠谁?”
斗母宫旁的官驿内,朱由校站在二楼台阁外,指着前往碧霞宫方向的山脚路口,问郑海珠。
郑海珠望一眼另侧侍立的卢象升,对朱由校道:“昨日我与卢师傅看到后,就去问了,说是祭奠曾在山东做过右参政的吕老爷。象升,你给殿下说说。”
卢象升明白郑海珠此行,虽然一些与豪强地主撕破脸的事,不教他太早插手,但在朱由校跟前,却时时将他推出去讲解,增进他与未来储君的师生情谊。
卢象升遂捡了重点,说道:“吕老爷,就是万历三贤之一的吕坤,官至我大明的刑部左侍郎,三年前过世的。吕侍郎在山东为官时,用泰山的香税银子,开凿了一条新盘道,进香的百姓,上山与下山就可以分开,不再出现从前踩踏伤亡的惨祸。”
“哦,如此,”朱由校道,“怪不得他身后的香火,瞧着比庙里供着的那些,还旺。”
因郑、卢两位师傅在他眼里早已不是外人,朱由校又有感而发地加了一句:“我大明,还是有贤臣的嘛,收了香税银,没私吞了给自己弄个什么门神户田的,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郑海珠内心微微莞尔。
朱由校出来一趟,一个月里密集地经历各种戏剧化又真实的事件,年轻人身上那种清澈的愚蠢褪去不少。
他已经学着在真实的人间中,无论往上还是往下,都去观察值得思量之处了。
郑海珠道:“殿下,吕侍郎当然是贤臣,但贤臣若没有银钱,通往泰山的新盘道,也修不起来。”
朱由校侧头看向郑海珠,第一次露出旗鼓相当般的揶揄:“郑师傅,这些时日,无论说啥,你都能往缺钱两个字上引。怎么,孤在曲阜都已经给师傅交上功课了,师傅还是没觉着徒弟有长进?”
郑海珠迎着那副障翳不存的目光,轻叹一声:“怎么会呢。所谓教学相长,其实殿下的仁与勇,也令我在那一夜拔刀时,不会犹疑。”
朱由校被自己看得上的长辈赞许,心志更坚实了些。
又因今日要行之计,比此前坐在曲阜城门下卖手艺,多了几分新鲜的刺激,他越发生出探险的跃跃欲试,哪里会临阵退缩。
他瞥了眼一脸正色的卢象升,直率道:“卢师傅其实可以不去。”
卢象升却果决道:“臣当去。殿下,臣也想如吕公那样,做个贤臣。臣亲眼看看朝廷的规矩到了各地是怎么烂掉的,就像吕公亲自上下东岳、勘探山路崎岖,是一样的道理。”
朱由校平平的嘴角弯了弯:“卢师傅说得对。”
他内心想的则是,卢师傅若披挂上阵,我就放心喽。
自打晓得了郑海珠被东林里的老顽固们排挤,连带着看卢象升,朱由校也隐隐多了几分警惕。
他很喜欢卢师傅,只是,卢师傅既然脑门上一直就写着“东林门徒”四个字,朱由校难免担心。
卢师傅若与郑师傅公开割席,倒罢了,就怕他嘴上不说,暗地里被东林那些个宗师授意,给郑师傅使绊子。
今日,既然那一场注定要闹得更大的戏里,卢师傅也一起演,至少说明,他不在意被东林把持的礼部,出个大丑。
郑海珠从旁观察朱由校的微表情。
皇长子其实掩盖得不错,但郑海珠明白朱由校的念头。
对方私下里早已吐露过对卢象升的顾虑。
郑海珠欣然,非因觉着自己获得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忠诚与挂念,是值得雌性动物洋洋得意的成就感。
她不是客印月。
她是满意于被青史记录得昏聩不堪的朱由校,在这个时空里,刚刚登上政治舞台时,就表现出对人心复杂的揣摩能力。
要成为合格的政治家,要成为更迭上层建筑结构的实验性元首,仁与勇之外,朱由校还应时刻保持怀疑的精神与敏锐的洞察力。
郑海珠回过身,对着花厅一角的铜镜,整了整自己身上和卢象升一样的男装直裰,又扶了扶头上的四方平定巾,对捧着木盒子的小火者道:“为殿下更衣吧。”
……
汪嵩午睡醒来,已将近申中时分,日头都偏西了。
汪嵩让下属从街上最好的酒楼,叫了一桌茶点果子进来,记在驿站的公帐上。
他悠闲地靠在二楼的绮窗下,品啜香茗的同时,目光就没离开过皇长子下榻的院落。
蔷薇花下,那个松江来的年轻师太,正在抄经,时而站起,与曹化淳说几句话。
美貌女子穿得素净,特别是佛门衣衫,真真别有风致,怪不得泰山姑子被誉为四绝之一。
汪嵩饶有兴致地想。
属下禀报说,松江师太午未之交随着曹公公从书房出来,就仍是侯在院中。想来皇长子也去打瞌睡了,回头还要听师太讲佛法。
汪嵩不免动了个念头,今日果然没自己什么事了,若皇长子那边不会召唤,自己又养足了精神,不如以会友为名,干脆也出去寻寻乐子。
嫖资不好走驿站公账的话,就从礼部账上出。
没啥不体面的,这说起来也是取之于妓、用之于妓,况且自己在曲阜,为了大明江山筹银子,受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