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不及郑海珠主动问,刘时敏就与她说了不少进入皇城和文华殿进讲的规矩。
郑海珠一一记了,见刘时敏不再动快子,面上也疲态更显,便要告辞。
刘时敏和她走到前厅的影壁后头,忽地驻足。
“丫头,”刘时敏须臾犹疑后开口道,“京城不比松江崇明,朝堂和后宫的波谲云诡,就像六月惊雷,不知何时便来势汹汹。你若遇到了,莫太执念。”
郑海珠盯着对方,口气却带着谦逊的探究之意:“阿珠数年前就与公公同历生死之险,公公若觉着,这几年,我哪里做得唐突冒进,公公一定指点出来。”
刘时敏嘴角抿了抿,忽地抬头看向中天明月,缓缓道:“谈不上指点,只是些许感慨吧。丫头,你看,其实,我说起来,是陈矩陈公公最早护着的,陈公公他,就是我头顶上的月亮一般,叫我暗夜里走着,也不慌神,看得清前头的路。后来,陈公公他老人家仙去了,我便踏踏实实地跟着王公公,不再记着自己是万历爷跟前的人,只本分地在东宫当差,终究仍是得了造化,去南边管织造局。丫头,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咱头上的亮光,从哪儿来,其实不必执念。老夫我,是这个意思。”
郑海珠迅速揣摩刘时敏的话里深意,心中未免升起几缕疑云。
自己一个知晓历史脉络的现代人也就罢了,这刘时敏,怎地话里话外的,也好像有点不看好新君阳寿的意思。
但念头飞去又飞回,因想着,这位刘公公怎么也不可能是郑贵妃和崔文升那头的人。
又或许,刘时敏其实是劝自己,莫要一朝登了天子堂,就去和东林派搅和在一处吧?
郑海珠于是由衷回应道:“公公所悟,晚辈谨记。”
“好,回吧。”
待迈出门去,花二刚要去招呼左府的骡车过来,郑海珠却又折回来。
“公公留步,晚辈还有一事要问,”郑海珠对着返身走近的刘时敏道,“刘公公,当年马宣抚殁身于诏狱之中时,公公可在京中?可知悉几分原委?”
刘时敏心里一个格愣。
他飞速地掂量,自己与其托辞在外州公干、而避开这个话题,不如说些已然传扬开的讯息,套出郑海珠想问什么。
刘时敏遂叹口气:“我在京中,听说后也是惊诧不已。怎地又想起问这个?是祥麟两口子听说你去诏狱和骆思恭他们攀交情,心里别扭了?”
郑海珠摇头:“祥麟急着去山海关,我没与他多说去见骆思恭的事。我只是那日,看到诏狱里供着马宣抚的牌位,不免唏嘘。听闻当时,戎政尚书李公,慨然上书,万历爷已经要允准马宣父出狱了,怎地听祥麟说,他父亲仍是在狱中被邱太监勒死了?”
刘时敏不动声色地反问:“骆指挥使没告诉你?”
郑海珠老实道:“骆指挥使的公子,见我给牌位上香,便说了句当时他父亲还只是个千户,我就懂了,怎好再打听。”
刘时敏眉眼一松:“你还真是把我当百晓公,什么都来问我。唔,当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姓刘,刘卫帅武举人出身,也敬重马宣抚那样的名将,马宣抚下狱后,邱太监的东厂手下拷打他,听说刘卫帅事后还专门请来大夫治伤,饮食调养都安排着。马宣抚最后还是亡故了,实则,是一桩无头公桉。”
郑海珠眸光一闪:“公公的意思是,未必是邱太监缢杀的他?”
刘时敏点头:“当时邱乘云的确在诏狱,应是正用刑,试图对马宣抚屈打成招之际,赦免马宣抚的圣旨就到了北镇抚司,邱乘云带着两个崽子出来接旨,再进诏狱时,马宣抚已经气绝而亡。嗯,当然,这是事后李尚书弹劾邱乘云时,邱太监给内阁和司礼监的说法。”
“哦?”郑海珠面上越发疑惑,“那是北镇抚司的地头,就算东厂能插足,刘卫帅的锦衣卫难道不同时在场?我此前看到有个文士僭语郑贵妃和福王的桉子,骆指挥和东厂的人,就是会审。”
刘时敏的思绪,仿佛也回到了那年的情境中。
他附和道:“李尚书也是这么质问的。唉,刘卫帅彼时带人在抄一个朝臣的家,北镇抚司的都督在,那都督黠滑,应是先听到了赦免的消息,又不想得罪邱太监,干脆让邱太监独自进诏狱审讯。”
郑海珠有些震惊道:“所以,当时诏狱关押马宣抚的牢房里,既无东厂的人,也无锦衣卫的人,他就这样,气绝了?”
刘时敏回忆道:“秦将军和祥麟来到京城,他母子两个自然要弄个明白。李尚书出面,找刑部的午作验了尸身,确是皮绳勒死的。隔了几间的牢房,当时还关押着几个朝臣,他们说,听到邱太监呼喝过,不招供有反叛之行,就勒死马宣抚,但又说,也听到邱太监回来后急得大喊,怎么就死了,来人,来人。”
郑海珠目光灼灼:“那,那末了,也没查清楚,马宣抚是死于何人之手?”
刘时敏沉声道:“还能再怎么查?当时的首辅,叶向高,亲自给秦将军赔不是,那北镇抚司的都督,也被降职为千户,邱太监被免了矿监之职。万历爷让司礼监秉笔卢公公,亲自到秦将军下榻的驿馆,安抚宣慰,又封秦将军为石砫新任宣抚使。祥麟说,他母亲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