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动静,外面之人都听到了,不止白璇和萧王,庭院中的仆人们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谁也不敢动。 陛下和老王爷十几年未见,定然是有很多话要说。 两人情绪难免激动了点,摔了筷子和碗,也是可以理解的。 “放开朕!”皇帝怒目瞪着眼前男人,狂狮般怒吼一声。 他一把推开傅子琰,却发现昔日英俊勇武的好兄弟,此刻雕像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皇帝不禁一阵恼怒,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和傅子琰较起了劲。 皇帝咬紧牙关,却发现自己还是动不了他。 这么多年来,傅子琰身上的肌肉力量不见减弱,反倒是增强了。 而他的身体,却一步步退化,再也不如曾经那般强健。 他老了。 皇帝缓缓放弃了挣扎,一双眼睛通红,周身也散发着冷气。 就在这时,傅子琰轻轻放开了皇帝的手,连同他手中的酒坛一同抢下,随手扔到了一边。 “臣放肆,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治罪。”傅子琰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恭恭敬敬请罪道。 “你是冒犯了朕吗?你简直是欺君罔上!”皇帝手指颤抖指着傅子琰,“你简直罪大恶极,你知不知道朕……朕……” 皇帝话未说完,止了声儿,一甩袖子,转身背对着昔日好友。 霎那间,高高在上的皇帝长泪沾襟,喉咙止不住地哽咽。 “陛下。”傅子琰抬眸看着眼前落寞背影,眉头拧起,心中一阵揪痛。 他看着皇帝这般,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轻叹口气,语气艰难地开口:“朕每日午夜梦回,脑海里都是你的影子,都是我们青春年少之时,策马扬鞭,意气风发,你走后,朕如孤飞的大雁,再也找不到一个相知的伴儿,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皇帝沉重喘了口气,嗓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朕这十几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要是活着,该有多好,可你活着,朕却不知道,你也不来见朕……” 皇帝止声,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从来不曾流露出的情绪,此刻就像是泄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萧老王爷不禁身形震颤,沉稳刚健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角泪水轰然滚落,啪嗒掉到地上。 “臣一直守护在陛下身边。”萧老王爷启声,“陛下出猎,臣便是围栏猎场中的一个小卒,陛下出行,臣便是一路追随的江湖隐士,一路跟着陛下的车驾行辕,陛下前往行宫避暑,臣便在陛下行宫附近,陛下北上天麓山皇陵祭祖,臣便在皇陵守候陛下,陛下微服私访,臣便隐于民间……这些年来,陛下在哪儿,臣便在哪儿,哪怕陛下是在宫里,臣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潜入宫中看望陛下,陛下若无事,臣便心安,陛下若有闪失,臣当生死相随。” 话音落下,大殿里久久无声。 萧老王爷沙哑平静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厅堂。 皇帝的一颗心好似被这话揉碎了,掰开了,拨乱了,猛然回转过身来,只见身后兄弟早已泪流满面。 “那你为何不见朕啊?你为何要躲起来?”皇帝单膝着地,与跪在地上的老友视线齐平,“当年你受不了雪儿离开,形销骨立,追随雪儿而去,是朕亲自为你收敛尸骨,你可知朕是何心情?朕以为天崩了,你知道吗?” 空气中满是湿润的味道,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前早已一片模糊。 萧老王爷抹了一把眼角泪水,极力平静镇定地开口:“臣并未追随雪儿而去,臣是吃了一种可以瞒天过海的药,假死。” “为什么?”皇帝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男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甚至不惜瞒着他假死,“难道真如白璇所说,只是因为你我政见不同?” “是,就是这样。”萧老王爷抬起眼眸,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双目赤红的帝王。 “……” 大厅里陷入一阵沉默,皇帝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男人,半晌,平静下来。 皇帝嗓音破碎:“你成婚后,逐渐疏远朕,不是因为雪儿,而是因为……” “因为大周。”萧老王爷接过皇帝的话,轻声说道,“因为那时的大周,经不起陛下的野心,而陛下的野心,又不能没有臣,所以,臣选择躲起来。”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呼啸的北风从窗户灌入,吹拂起两人衣衫。 两人身上都是黑色,彼此跪在地上,好似被一片黑暗的阴影笼罩。 半晌,皇帝扶住自己好兄弟的胳膊,叹声道:“起来吧。” “陛下?”傅子琰抬眸看着眼前皇帝,一阵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