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盎离开之后,凉亭内的师徒三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之中。 申屠嘉回想起先前,袁盎给自己的建议,却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刘彭祖则是回味着方才,袁盎在自己眼前的表现,猜测起了袁盎的意图。 唯独刘胜,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能让这位皇九子殿下,提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 师徒三人就这样各有所思,各有所虑,竟使得今日这堂课,是以长达一炷香的沉寂作为开端。 最终,还是率先从思绪中回过神的申屠嘉,看出刘胜神情中暗含的忧虑,不由心下一奇。 “公子今日,可是有何困扰?” 在申屠嘉看来,身为老师的自己,在见到学生刘胜面色有异的时候,主动表示关心,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刘彭祖却听的真切:申屠嘉说出这句话的语调中,竟莫名其妙的带上了一丝心虚,和些许若有似无的······ 愧疚? 不等刘彭祖确定自己的猜想,刘胜也将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略有些哀愁的与刘彭祖一对视,刘胜也终还是对申屠嘉拱了拱手,将心中的忧虑直白道出。 “不敢欺瞒丞相。” “——学生拜丞相为师的事,长兄之母栗姬,似乎是有些不愉;” “宫中又多有传闻,说父皇有意立皇长子为储。” “如果此事属实,那在长兄被册立为太子之后,栗姬也必当母凭子贵,入主椒房。” “丞相或许有所不知;” “栗姬在宫中,风评一向不大好,尤其是待人这方面,实在是让人有些不齿。” “偏偏学生的母亲贾夫人,在宫中又一向本分,即便受了欺辱,也总是委曲求全。” “现如今,学生因为拜师丞相,已经惹了栗姬不快;等来日,栗姬入主椒房,必定会伺机报复······” 说着,刘胜又侧身看了看刘彭祖,待兄长缓缓点下头,才再度望向申屠嘉。 “按理来说,若栗姬真入主椒房,那学生作为庶子,也绝对没有悖逆主母皇后的道理;” “更何况真到父皇立储的那一天,学生也必然会被封为诸侯王,而后就藩关东。” “唯独让学生放心不下的,是学生就藩之后,母亲留在宫中,会被栗姬肆意欺辱······” “原先,学生打算亲自登门,同栗姬解释一番,但皇祖母却提醒学生:这样做非但没有用,反倒极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苦思冥想之下,学生还是想不到其他办法,这才想要求助老师,请老师指点迷津······” 满是诚恳的说出心中的担忧,刘胜也不矫情,郑重其事的从座位上起身,对申屠嘉长身一拜。 但在一旁的刘彭祖看来:在听到刘胜这番倾诉之后,申屠嘉面容上的那抹愧疚,似乎是应声散去了些许。 听到刘胜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诉说,申屠嘉的面容也顿时温和了起来,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赞赏。 孝顺这个品质,放在后世,或许根本不值钱; 顶天了去,也就是让吃瓜群众感慨一句:嗯,这人行,能处。 但在如今的汉室,孝顺,却是最为珍贵,也最具含金量的品质。 ——为了倡导天下人孝顺父母长辈,汉室甚至专门设立了一种官员选拔方式:孝廉! 只要足够孝顺,孝顺的名声传到了周围几百里的区域,并被当地郡守举荐,那即便是个目不识丁、加减乘除都算不明白的文盲,也可以在如今的汉室,成为一个六百石,乃至一千石的县令! 甚至就连罪犯,只要能在被宣判之前,证明自己是个孝顺父母双亲的人,也大概率能得到‘宽大处理’,甚至是直接赦免! 而孝顺这样宝贵的品质,出现在一位皇子,尤其是出现在自己的学生身上,无疑是让申屠嘉感到无比的欣慰,又万般的自豪。 “公子至纯至孝,老夫即便不是公子的老师,也绝对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毫不吝啬的表达出自己对刘胜的欣赏,并表明‘无论是谁这么孝顺,我申屠嘉都一定要帮帮场子’的态度,申屠嘉的神情,便不由有些严肃了起来。 “老夫虽然是朝臣,对宫中的事并不很熟悉,但栗姬的‘鼎鼎大名’,老夫,也早就有所耳闻。” “尤其此番,贾夫人让二位公子一同拜师,本就是为了避嫌,栗姬却依旧因此怀恨于心,其肚量,也可见一斑······” 神情略有些阴沉的道出一语,申屠嘉便暗自沉吟了起来。 眼下的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可要说难,也绝对算得上无解! ——为了能在日后安心就藩为王,刘胜必须保证:将来必定会成为皇后的栗姬,对自己的母亲不能抱有敌意; 但实际情况,却是栗姬那臭脾气,就连贾夫人专门为避嫌,而做出‘两个儿子一起拜师’的决定,都能视而不见! 这就意味着:无论刘胜怎么做,刘胜拜申屠嘉为师这件事,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唉······” “栗姬这性子啊·········” 满是愁苦的发出一声哀叹,申屠嘉强自按捺许久,才把后面一句话咽回了肚中。 ——这般小肚鸡肠,未来的栗姬,又如何母仪天下? 连这般孝顺的公子胜都容不下,这样的栗姬,又怎么容得下其他的公子? 心中虽这般想着,申屠嘉面上,却仍旧是一片思虑之色。 良久,老丞相那遍布沟壑的眉头终是一松,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渐渐没了先前那般郑重。 “栗姬自持生下皇长子,眼下的状况,栗姬必定是软硬不吃。” “但有一件事,栗姬是绝对不敢马虎的。” “——皇长子的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