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外客把双手合在胸前,头颅偏向一边,然后稍稍躬身,行了一个詹妮娅全然陌生的礼。 “在你们述说的故事里,”他这般自我介绍,“我乃否定一切者。我乃格拉鲁斯人与塞勒姆人。我乃踞坐山巅的布罗肯人。” 有一滴细雨落在詹妮娅额上,又顺着眉骨流进眼睛。在朦胧水汽里,丘顶那幽暗的形象如烟雾般急速地升高和膨胀,化为一团若隐若现的幻影。詹妮娅不得不使劲仰起头,才能看见那庞然巨物在高处的样子。而当她真正看清楚时,强烈的恐惧如闪电般刺穿了她。 一个令人亡魂丧胆的怪影矗立在天地间。那头颅紧贴着乌暗沉重的云团,长发如腐朽撕裂的黑绸自天际垂落;裸露白骨的脚掌踩踏在昔日的圣所与坟地上,仿佛是这怪物将一切夷为了废墟。它是完全赤裸的,活脱脱就是一具死皮里裹着枯骨的干尸,任凭狂风在它半透明的肋骨间噭噪尖啸。当它垂头面对地上小如蝼蚁的詹妮娅时,那张已风化成骷髅的面孔仍在狞恶地微笑。尘埃和雨水击打在它空洞的眼窝与颧骨周边,使它陷入一股朦胧而阴森的白雾里。不知为何,詹妮娅认定那是一张死去的年轻女人的面孔。 地狱般的幻象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它的唇舌腐朽殆尽,声带不复存焉,风声却尖锐地谑闹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飘渺之声在她耳畔齐声哼唱: “追寻崇高者进升, 自甘堕落者坠湮。 穾厦由微小处崩坏, 蝇蚁自丰饶中滋生。 永恒啊!若你情愿片刻驻足, 叫这猎犬奔入林中, 让她自以为寻得出路, 最终却难逃落魄迷途。 眼下同她做场游戏, 亦不妨碍长远大计。 且听这个余兴赌约: 大可用尽浑身解数, 将你那位血亲搭救。 但凡发条尚有余力, 野兽游走,毒蛇隐匿, 死神必定袖手旁观。 可若时钟走至尽头, 表针下落,垂摆无声, 一条性命便告终结。 去吧,这打听隐秘的探子! 快快赶回家中,掀开活板, 把那缸中蠢物救出苦海。 家人的博注不过玩笑, 精灵的赌约绝不姑息。 待你留下一滴鲜血, 便是演出拉开序幕。” 骤雨落下来了,天地间一派昏蒙溟昧。詹妮娅踉踉跄跄地往家中跑去。曾经在绿丘上发生过的事正在她的记忆里迅速褪色。它还在那儿,并不是被遗忘了,只是变得模棱两可,真假难辨。但她记得狂风在谑笑中唱出的歌谣。 快快赶回家中。她跑过泥泞的草地,甩开脸上的雨珠。这么做的理由并不明确,但她已感到了一种急迫。流沙下落,钟表滴答,她必须争分夺秒。她踏着第一声雷电的震响冲入家门,雨水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道道湿痕。正在客厅中端详某张画作的马尔科姆抬起头,吃惊地喊道:“詹妮娅!” 詹妮娅望着他手中的画,那幅被匿名送来的水中女妖的画。她看见画中女妖濡湿朦胧的面孔,像是云团中露出两道深渊般幽暗的眼睛,缭绕身周的轻纱犹如白雾。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脸,那行尸走肉的怪物的面孔。她终于知道这画中的人物是谁! “你得赶快换件衣服,再把头发吹干!”马尔科姆说,“詹妮娅?” 还有最后一个悬疑未能解开。詹妮娅慢慢转过身,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在昨夜的混乱里,她和所有人一样忘了这件事。 鱼缸底部,龙虾肚腹朝天地躺着,两只眼睛透出无望的灰暗。它已经死去有段时间了。詹妮娅站在缸外看着它,脑袋里响起了汉娜的声音:即便你做对了所有的事,即便你给它最好的条件,它还是随时可能会死掉。这不取决于你的努力,而只能依靠它自己的本性。 她把左手伸进缸里,想把死虾从里头捞出来,却被虾壳上的尖刺扎着了,一缕鲜红在水中扩散开来。詹妮娅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努力地做了一个又一个深呼吸,却无法缓解那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那时她终于痛苦地意识到,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可能是在全部的余生里,她都要为这股狂烈而绝望的怒火所折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