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肆回到楚国公府后, 李妩命人抬水,在浴桶里洗了又洗,好似要将身上一层皮都洗掉。 直到桶中水凉透, 她浑身通红,哆嗦着躺回床间,躲在被窝里无声落了两滴泪,便昏沉沉睡去。 她原计划午后回娘家, 然而经过这事,整个人都变得形容憔悴, 神思恍惚, 这副样子回娘家反倒叫家人记挂, 是以哪都没去, 只在栖梧院昏天暗地睡了三日。 不明内情的音书对此担心不已,悄悄去问素筝:“主子是又病了么?我看她脸色不好,可要找大夫来瞧瞧?” 素筝对那日之事守口如瓶,含糊其辞道:“许是世子爷头次外出公干,主子心头挂念, 这才食欲不振,困乏疲惫。” 音书乍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转念再想又觉得不对劲,然素筝一副凛然正色, 叫她也不敢多问——虽说她俩都是李府的家生丫头, 可丫头与丫头间也有不同, 素筝的爹娘一个是李府管家, 一个是已逝主母跟前的婆子, 而自个儿爹娘都是郊外庄子的管事, 音书自觉是乡下来的, 比不得素筝这种府邸里养出的丫头体面,是以对素筝的话一向唯首是瞻,深信不疑。 且说李妩不问白天黑夜地睡了三日,待到第四日,她用过午饭正想回床上躺着,门房便送来了楚明诚寄回的信—— 他一到平阳官驿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提笔给她报平安,洋洋洒洒三页纸,事无巨细地与她分享,信封里还夹着他路上遇见的第一朵春日小花。 李妩坐在榻边,手捧着信细细读,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他落笔时的神态与声音。 信尾一句“思卿念卿,望卿珍重,待此间事了,吾速归家与卿团圆”,如冬阳映照般叫人心下暖意融融,又如一缕清风,吹散她心间笼罩连日的阴霾。 “素筝,音书。” 李妩将信件妥善叠好,又唤着两婢入内:“替我收拾两套衣裳,今日天好儿,回李家吧。” 两婢见主子总算想起回娘家的事,自是欢喜不已,连忙应下:“是,奴婢们这就收拾。” 见着她们俩欢喜忙碌的身影,李妩凝郁的眉眼也缓缓舒展,转身将叠好的信封收进一个做工精致的彩绘凤羽红樟木方盒。 这盒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她与楚明诚这些年往来的书信、情诗、花笺等物,她一直都妥善收起。 而在这之前,盒子里收拢的都是另一个男人的书信笔墨。 有关他的一切,厚厚一沓,盒子都快装不下了。 是以及笄前,她还幻想着嫁入东宫后,让宫里匠人替她做个更大的盒子——足够装下她与他一辈子的笔墨那样大。 真等到她出嫁那日,她让素筝点了个火盆,将那些过往烧成了灰烬。 那日的火烧得很旺,热浪袭面,泪痕绷在脸上烤得又干又疼。 昔日的空盒子,三年过去,又逐渐被另一个男人的书信填满…… “李妩,你有过真心吗?”耳畔鬼使神差又响起他那日的质问。 真心?浓密长睫轻轻垂下,她轻语喃喃:“怎么没有呢。” 可情势逼人,真心有何用?她想过好一些,不再受人欺辱,不再穷困潦倒,有错么? 李妩将那红木盒子收进柜里,扯了扯嘴角,算了,他都愿意放过自己了,还想那么多作甚? 倒是自己颓废悲伤了这几日,也该振作起来,趁着这样好的春光,回娘家过几天惬意日子。 - 在春蔼堂熬过赵氏一通不阴不阳的教诲后,李妩便如出笼鸟儿般,脚步轻快地带着两婢离开国公府。 不曾想才坐上马车闭目养神,“哗啦”一声车帘从外掀开,素筝一副白日见鬼的惊慌模样:“主子,又、又来了。” 李妩睁开眼,柳眉轻蹙:“嗯?” “这个……”素筝伸出手,摊开掌心,其上是一卷小纸条:“是上回那个小乞丐,突然跑过来,将这个塞给奴婢就跑了。” 李妩一看到那纸条,噩梦般的记忆也涌上脑海,面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缓了两息,她伸手接过,低低道:“可有旁人瞧见?” 素筝连连摇头:“那小乞儿直接冲着奴婢来的,他猴精得很,故意撞了奴婢一下,又趁乱塞给奴婢,叫奴婢转交给您。” 李妩强压慌乱,朝她平静颔首:“我知道了。” 素筝默默缩回车外,将车帘放下。 宝蓝色蒲桃纹车帘轻晃了晃,李妩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地拆开那张纸条—— 「今日申时,嘉鱼居见。」 眼皮直跳了两下,而后胸口迅速窜出一阵难抑的愤懑,他到底想做什么? 上次不是已经放过她了,如何又来这么一遭?三番四次戏耍人玩,他这个皇帝未免也太清闲。 指尖几乎将脆弱的纸条碾碎,李妩心中甚是窝火,甚至想不管不顾,直接回李府去。 但想到楚明诚,还有那人不按常理的手段,到底不敢任性,只得极力化解心头怒气,冷声交代车外:“改道,嘉鱼居。”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1」。 这是东市一家位置较为隐蔽的酒肆,大抵裴青玄提前清了场,亦或未到饭点,李妩戴着帷帽左右环顾、脚步匆匆走进店内,铺子里空空荡荡,站着几名黑衣侍卫,唯一瞧见的熟面孔便是上次那位嬷嬷。 尽管才第二回见面,那嬷嬷见她如熟人般,屈膝行了个礼:“娘子来了。” 得到她一声沉沉的嗯,也知她心头不快,便不再多说,径直领着去了二楼雅间。 李妩一路上不知将裴青玄骂了多少遍,然而真站到门口,眉眼间的郁闷与不满统统敛起,换作一副柔顺可怜的姿态,她提步走进屋内。 人才迈进屋内,身后便传来木门阖上声——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