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凝禅想了想,道:“可以赌。” 她的意识猛地下沉,幡中那片在她离开前已经褪色风化的世界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黑白两色再褪去一些,已经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肆虐的风再将灰色涂抹均匀,俨然是想要连深浅不一都抹去,让这里成为彻底的、均匀的、没有任何变化的荒原。 凝禅的意识在空中漂浮,见过万里大地,却一无所获。 直到她耳中突然有了兵刃相接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 一抹色彩闯入了她的眼中。 在所有的灰白中,那样的色彩太过珍贵,也太过耀眼。 青色麻布道服的小妖阮龄还在挥剑。 他的剑,是她赠给他的那一柄,纵使足够锋利,在砍断了这么多条想要侵蚀他的雾气后,也变得卷刃豁口。 支撑了这么久,他灵息本就并没有这么多,他甚至已经有些无力地显出了一部分原型——手臂和脸侧都有灰褐色的羽毛浮凸出来,握剑的手指尖也已经成了爪状。 但他没有停歇。 他还在坚持。 他的嘴里,甚至重复的,还是凝禅被吸入天穹漩涡之前,读嘴型时看到的那句话。 “我要保护……在意的人…… “… …和这个世界。” 凝禅脸上的笑容倏而绽放。 她自坍塌天穹而落,她的意识凝成了有些虚幻的身影,从黑白之中踏入了阮龄身前的这一片最后的不放弃。 “你做到了。”她笑着看向阮龄,然后一指点向他的额头。 醒灵的生机焕发,阮龄原本已经力竭的四肢重新变得有力起来,他有些枯槁灰败的肌肤回到了原本的弹性,而整个世界也以他为中点,一圈一圈外扩,变得重新有了色彩。 所有的一切都在回退。 天穹漩涡吸走的琐碎被退回,残缺的学舍屋檐重新落了红瓦,剑湖的水被送回,阮龄手中长剑的豁口也消弭不见,重新变得锋利。 肆虐的风渐渐柔和,变成了一场春。 一场春里,理应有雨。 于是雨落酥如油,生机随着雨落春回大地,阮龄的眼瞳骤而有光,他拿着手里的剑,好似大梦初醒。 “咦,我怎么在这里?”他有些错愕地左右看了看,又低头看向手里:“欸?这又是哪来的剑?” ——回退的世界里,已经将这里搅乱的命珠持有者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 小妖阮龄不再有天下第二剑的凝禅教他寥寥几招剑式,不会在黄昏时分摸出身上仅有的几块灵石去买一笼牛肉包子,蹲在墙边,只等着有提着剑气喘吁吁的少女从墙头翻下,一手拿着肉包子,一手给他比划几样剑式。 但终究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曾经拯救过这个世界的剑。 山雀小妖挠了挠头,不解极了,却莫名对这剑心爱无比,他珍重地将那剑擦了又擦,小心收起,转头又看到了凝禅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莫名开口道:“这位道友也是来用晚餐的吗?牛肉包子可好吃了,要一起来两个吗?” 凝禅笑了起来:“好啊,你先去,我稍等就来。” 阮龄抱着剑,冲她挥了挥手,笑眯眯一溜烟跑远了。 凝禅站在原地。 她只是一缕意识,春风吹来,也只会穿过她的身躯,灿阳洒落光芒,她也不会感觉到任何温度。 但她却觉得阳光温暖,春风缱绻。 “这个赌约,我赢了。”她轻声道:“你看,无论你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糟糕,总有人在竭尽全力地保护和爱着这个世界。”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创造的这个世界,并不算是糟糕透顶。”凝禅笑了起来。 她的意识回落,重新睁眼,看向面前神色复杂唏嘘的老妇人,笑容更真挚了点:“至少,奕剑宗的牛肉包子,是真的很好吃。” “这不是一个赌约。”凝禅继续道:“我赢了,你也没有输。因为这是你心中想要的世界。” 初代妖皇长久地看着凝禅,她有些唏嘘,有些感慨,也有些出神,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一缕残魂。 一缕本体早已陨落了太多年的残魂。 她的一切情绪波动,一切喜怒哀乐,都只是历史中的一抹尘埃。 但这并不代表她以招魂幡勾勒构建出的这个世界一无是处。 至少她尝试过。 她失败了,却也不是那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