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飞军内卫上报给张冲一首歌谣,内容是:
“我兄征河北,毙死青山下。今我通沟渠,又困人公堤。方今天下乱,唯我河北宁。舍家去辽东,此身无可保。舍我一顷地,便要三代报。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生儿诚不孝,添为异乡鬼。请家祭白皤,引我孤魂回。”
当时董昭送张冲此歌谣的时候,就说这定然是河北境内潜伏的豪强余孽怨望所作,说他必会查明。
张冲当然不怀疑董昭的判断,因为这样的歌谣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才能作出。但他更看到的是这首歌谣之所以能传播的如此迅速,却恰恰反应了某种民意。
换句话说,这歌谣的编造者敏锐的看出了河北黔首现在心境的一个转变,那就恩薄怨积。
就如歌谣说讲的,泰山军是给了他们一份传宗接代的基业,但这份基业的代价太重了。
兄长刚刚战死,弟弟就被拉去挖沟渠。而现在又听说朝庭要去打苦寒的辽东,那就更是有死无生了。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就连河北都能感受到比过去要更冷了,而现在莫名其妙去打更北方的辽东,那不是更冷?
虽然现在出征是在夏末,但谁知道冬天前能不能打完?所以,百姓有怨气是很正常的。
而张冲也明白这种趋势转变的背后,是家国二元的矛盾。
对于张冲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家国往往都是一致的。正如那句:“没有国,哪有家。”所说的,现代是一种家国同构的社会。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家是家、国是国,有时候一致,但往往大部分时候是矛盾的。
就以河北黔首来说,他们守卫乡梓责无旁贷,因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但去辽东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种矛盾随着汉室崩塌后,将会越来越严重。
各地黔首都是因各地强人的保护而存活,所以各州强人就对治下民有恩,而这种恩义一长,那各地黔首就只见其主,不见天下。
如此,人心一散,这天下自然各为其主。
比如说青州的曹操就是这样。
曹操没来之前,青州生民离乱,惨遭兵灾。但是曹操平定了其他诸侯,稳定了青州的局势,为百姓提供了生产生活的环境。
那原先该死在兵乱中的百姓,自然对曹操感恩戴德,因为是他活了自己。
而这个时候泰山军再进攻青州,那面对的阻力就特别大,因为曹操已经得青州之民心,各地百姓皆认其主,自然拼命。
到那个时候,即便你泰山军出自青州,和青州人的渊源很深,但大伙依然视你为敌。
所以,这也是诸多门下劝谏张冲尽快平定天下的原因。
因为越往后,人心安定下,不仅各地越来越难打,就连河北人都不大愿意为泰山军卖命。
道理很简单?分裂下去不好吗?统一了对我们河北人有什么好处?
你上面说要给天下一个公道,那总不能是让他们河北人流干了血,给什么青州人、兖州人公道吧。
这不符合天理人情。
所以,无论是上面那首歌谣还是关羽在青州的作战,都越来越反应了天下的某种离心趋势。
如果,泰山军真的不能尽快得天下,那春秋战国的那种分裂景象将会再现。
正是有此担忧,泰山军的诸多门下才如此紧张。
他们不想张冲一意孤行,坏了现在的大好局面。但长久以来张冲的正确和权
威,又使得他们不敢坚持。
所以,伐辽东之准备就这样在别扭中开始着。
也正是核心弟兄们,治下百姓的双重不理解,才使得张冲这样坚毅的人都出现了某种彷徨。
这也是他深夜登铜雀台的原因。
他要在最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伐辽东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首先对于辽东出现的某种胡汉合流的趋势,张冲比如今全天下所有人都更知道其威力。
因为自古来说,东北就是一个孕育胡汉合流政权的沃土。
张冲当然理解现在如度满、何夔、诸葛珪等人漠视辽东的原因,毕竟从古至今,只闻北国惊弦,未听说东北雪原有匹马入中原之举。
即便强如乌桓人,不也是汉人的狗?为汉人驱驰?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人都不将注意力放在东北,对于那里有哪些民族,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漠不关心。
但只有张冲明白,这种自古以来没有多久了,可能再过百年,慕容鲜卑就会南下中原,建立三燕。再之后,如拓跋鲜卑、宇文鲜卑也会随后南下,建立诸魏和北周政权,最后一统北方。
更后面,契丹、金人、清人更是伱方唱罢我登场,前赴后继从东北地区南下中原,并成为汉人政权最大的外部压力。
可以说,有夏以来四千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由东北所支配。在知道这些后,谁能对东北地区再漠不关心呢?
所以,张冲很清楚,图袁绍是为近考虑,而图辽东却是为华夏文明考虑。
这里面孰轻孰重,张冲当然知道。
本来,张冲也并不打算将辽东事务的优先级放得多高,毕竟将来是将来,人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