砲石划过江淮初冬的天空,远远落入金军营盘,腾起连串烟尘,也激起一片混乱。 赵璎珞、吴庸这等军将对于等东西懂得不多,隔着这么远也几乎看不到毁伤效果,只能装模作样地站在箭楼中表情严肃、看个热闹。可那位沈迟、沈监作却显得无比兴奋,他几乎爬到砲架上,先是爱不释手地拍了拍那正被民夫拉着缓缓复位的砲车,而后手舞足蹈地挥拳吼了一嗓子: “好!我算得没错!两里地而已,这第一轮就差不多够到了!再加五十斤配重,这一次上打磨好的石弹!让城下的兄弟上百斤配重!咱们今日便将石弹都打出去,将金人营地先砸个稀烂,告诉那群蛮子,这时代早已不是有把子蛮力就能横行的了!” 他说完,像是又忽然想起来什么,慌忙向后看了一眼。赵璎珞与吴庸此时正一脸疑惑地瞧着他,虽然没人吭声,可这大战将临的城池之上,他这么做,多少有些越俎代庖了…… “沈监作,还不快调校砲车!” 吴庸在一旁反应迅速,他似乎与这位监作有几分交情,转头便想朝顺德帝姬解释着:“这沈迟……就是个匠痴,终日捣鼓这些东西,又逮不到地方试……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殿帅莫怪……莫怪……” “这倒是没什么可怪的,”赵璎珞笑着,却不以为意,“只是我觉着这位沈监作可能比吴指挥更适合指挥这些砲车……” 她说着,忽然朝那正诚惶诚恐低着头的沈迟道:“沈监作!自今日起,任你为御营砲车营指挥,今日日落前将金人砲车尽数击毁,可有信心?” 吴庸听到这话倒是没有太大意见,他本身就是个半路出家的落第秀才,历练半年将将明白带着兵马战阵厮杀是怎么回事,哪有功夫来管砲车这等看起来就精密复杂的器械?因而,他虽领着指挥砲车队的令,可实际能做的不过是在那漫无目的地喊那一声:“放!” 可沈迟听到这里,却明显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方才犹豫着问了一声:“殿帅……这御营里什么时候又有了个砲车营?” “便从此时!”赵璎珞起身,望向金人营盘方向,“沈监作,你说的不错——这年月,战争已经不再是什么靠个人勇武便能决定胜负的了。之后宋金之战,无论攻守如何,这等大规模砲战都不会少了去!咱们宋军,论勇武,一时半会怕还是比不过金军,可若论这器械,称一声冠绝天下也不为过……如何能被那些北面来的蛮子给压倒?今日我便只有这么一个要求,将金人那些砲车通通给砸烂,能也不能?” 此时宋军众多砲石车已齐射两轮,无法继续维持齐射态势。不过各砲车的参数都已经调试完毕,只需要民夫、力士们机械地发射,而后,将剩下事情交给天意便可…… 可沈迟听她这么一说,又看了看正被单方面蹂躏的金军营盘,似乎是在心底盘算一下,方才答了一声:“确实办不到……殿帅须知道,咱们这砲车一里地内打得还算准确……可两里距离上,能将石弹抛过去已是不易,咱们一共只有二十几台,能砸中多少,全看运气,最后怕还是免不了让金人将他们的砲车推到城下,以砲对砲!” 他这一席话说得慢条斯理的,全然不似军中平日里的简洁明了,周围军将听了也皆是一片沉默。吴庸这时已经是满头的冷汗,便是再怎么想替他分说几句,也只觉无能为力,而这位沈迟、沈监作还兀自站在那里喋喋不休:“这都是我一个算式、一个算式算出来的……殿帅若是不信我,我可以现场演算给殿帅看……” “别……”赵璎珞苦笑着摇摇头,她从小虽然接触了不少杂学,可唯有算学一道,看着就头痛!听见这沈迟叫嚷着要算与她看,只觉头皮发麻,赶忙摆手:“我这边只求沈指挥尽力而为、尽力而为……你组织砲车继续砸将过去,我先巡城去了……” 可她刚要离开,便见一员军使匆匆冲上城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兀自举着手中金牌。那军使抬头,见着这位殿帅,气喘吁吁地喊道:“殿帅……禀殿帅……顾节度大军入卫临安,苗、刘已然伏法,临安兵乱……已然平定!” “顾节度?”赵璎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骑军不是还在海州么?怎么就入卫了临安?” …… 此时,与泗州前线相隔几百里,顾渊自然没有功夫去揣摩前线那位殿帅的惊诧,更没有功夫去想那位殿帅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他的面前,是一摊兵乱之后留下的烂摊子。 那日,他强行奉赵官家宣慰乱军,之后更是毫不客气将那近万御营收入麾下!却没料到这一举动遭到言官们的疯狂弹劾,那些兵变之时都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御史言官,今日倒是一个个趾高气昂地堵在他下榻的驿馆门前,冲着里面破口大骂—— 客气些的质问他:“未奉御诏,私自提兵入城,欲行操莽之事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