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九月二十四日,晨 秋雨连着下了两天,将这条无名运河的水位抬升起来。 水流冰凉湍急,人在岸边都站不住脚,好几个修筑水城的金兵在起伏的浮桥上站不稳脚,一头落入水中,还未及挣扎便被卷走,消失不见。 兀鲁黑这样身份贵重的猛安自然是不需要亲自去修筑水城的,他带着自己那一个猛安,立在这河边,看着雨势不停,水流化作白浪,不住地拍打着自己那算不上多么坚固的水城,只觉心下忐忑——他小时候是见过宋人那些庞大的海船的,就算是内河行船,他也只觉得这一道建得歪歪扭扭的水城眨眼可破! 因为捉不到有经验的工匠,他花了老大力气才从辅兵以及极少的俘虏之中抓到了三个稍微懂点木匠的人做监工,战战兢兢地教一群只会打仗的女真战兵在这河上拦河筑城。一个个木桩被砸进河床之上,而后在中间填上搜罗来的舟艇、木板,兀鲁黑踩上去一次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只觉脚下无根,满身的力气都使不上。不禁开始怀疑,若是宋军真的全师而来,凭借这样简陋的工事真的能拦住他? 他在这岸旁一面对四太子的决断心里打鼓,一面不断地向北、向西派出大股轻骑——自己这一整个猛安,现在一半的人在修筑那见鬼的水城,一小半如砂砾一样洒入这场绵延秋雨之中,现在连个影都见不到,他只带了一个谋克守在水边,以防万一。听着远方传来些有气无力的喊杀声,知道是又一次装模作样的攻势被宋军击退,他对这场战事心里也是一点底都没有。 冰冷雨水之中,他没来由地就叹了口气,朝着自己身旁亲卫交代了一句:“轮流去营帐里休息会儿吧——这青州城,还不知要打多久……那支宋军人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来!” …… 而在青州城北,原本震天的喊杀声正逐渐呜咽下去。 完颜宗弼带来三万铁骑,平原会战这天下自然没有一合之敌,可面对宋军城垒,便是骑兵再怎么无敌,不也得下马步战,用人命一点点将宋军防御体系给啃开? 所以,他前日抵达这里,豁出一口气去,毫不停歇地发起猛攻。结果就是死伤近千儿郎,却连宋军一个坞堡都没拿下来。他完颜宗弼又不傻,眼看宋军箭落如雨,一个又一个悍勇锐卒还没有发挥半分本事,便被铁矢射成了筛子,知道不能再这么硬攻。于是开始着人四处搜罗工匠打造攻城器械,摆出一副要与青州守军耗到底的架势来。 可是,对面青州城中,刘洪道那老狂生却兵来将挡,应对得当!他甚至还瞅准女真人不备,派杨再兴带着踏白营骑军出战,焚毁了刚刚搭好的几具云梯而还,让这位好不容易重新自负起来的四太子气得斩了一员负责守卫的猛安方才平息心头怒意。 此时如果站在青州城头向北眺望,原本的丘陵原野早已被金国铁骑给改变了模样。那三万铁骑在这秋雨带来的泥泞中立好大营——这骑兵大营原本就要比步军大营范围广大,为了防备宋军袭营,就算是营地和营地之间也都用堑壕、拒马等工事遮护住,周围还专门挖了些排水的沟渠,将整个城北原野都变得支离破碎。 白天,是仿佛无边无际的女真铁骑列阵城下,那些女真骑士有说有笑,半分也见不到要上城拼命地紧张。各个猛安轮番出阵,对着青州城外堡寨发起扑击。几乎是稍微与宋军弓弩接触一下便退了回去,长此往复,宋军那边发矢的密度也一点点降下来,有些时候甚至刻意放这些女真人走近一点再万箭齐发…… 到了晚上,就是充塞满整个视线的营火。他们就在城下大摇大摆燃起,仿佛就是要用展示这样的雄浑焚烧掉这城池全部的抵抗意志。 青州周围有限的丘陵制高点此时也完全被女真人占据,传骑不断在周遭奔忙,旗语也在雨中徒劳挥舞,竭力控制着这支大军,保持着这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伤亡极为有限、收益也极为有限的攻势。 这场攻城战事,从一开始刘洪道就摆出一副破釜沉舟的决心,刘洪道这半年来已经是尽力加强了这座城池的守备,北面和西面有顾渊设计的棱堡可以遮护城门要隘,而直通运河的水门,他也尽可能修筑了遮护的拱门,后面还设置了大量守具,以应对想象之中的强攻。 可反观他的对手——城下的大金东路军三万精骑,却显得瞻前顾后、三心二意!如今看来,女真大军也只是打算以强弓硬弩封锁河道,并没有从水门强攻破城的打算。 看着又一波扑击甲字堡的女真军退了下去,青州城头那位老知州终于将自己心中思虑说了出来:“我总觉得这几日女真鞑子这仗打得莫名其妙。每天上工一样派出一两个猛安,朝着甲字堡装模作样一番,除了第一日是真砸下了些血本,后面这些日子简直出工不出力!便是将汴梁城里都门进军拉过来,表现也有的一笔!若是这样,他们一开始摆出那要一举踏平青州的阵势是给谁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