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见她如此,竟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他挽着赵璎珞,无奈地苦笑,只是任她在自己身边,装作小女儿状。甚至自己还得假装不知道她在阵上也杀了十几个金军甲士。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再度开口,看着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说:“九哥不是说笑……顾卿自是咱们需要倚仗的,不过我也知十九姐心意……你放心,我不会为难顾卿的,更不会叫你为难。” 说着,他还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和这位皇妹,如今算是相依为命,可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既已登基称帝,便再不是亲王、再无退路,只能用自己手边仅有的力量,来守住这残破天下、半壁山河。 若是真到了不得已,怕是自己也只能舍了这位妹妹,去拉拢如顾渊这样的臣子了——不过自己这位妹妹,似乎也并没有多少抗拒? “九哥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璎珞听了,却装作生气,将脸转向一旁,不过嘴角那一抹笑意可是让赵构看得真真切切。 “十九姐既然不想说,咱们就不再提此事。”赵构听了也先是陪着笑了笑,却忽然话锋一转,又开始谈论起政务来,“……只是这淮水,还有一个人,朕想问问你的意见。御营前军的刘光世,咱们究竟该如何处置?” “刘光世?”赵璎珞听见这个名字,也坐起身来。 照理说刘光世是西军将门出身,她不敢轻易处置,这才将烫手山芋扔到了这位官家面前,却没有想到赵构居然还会回来问询自己。她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赵构,缓缓说:“……刘太尉国之重将,璎珞不便处置,这才——” “是……”赵构这一次却是收起了脸上的戏谑,正色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按军报,刘光世弃军而逃,且自齐州开始便是如此。已经接二连三导致战线溃败,依黄、汪二位相公的意思,这叫‘糜烂大局之祸首,当斩’。李相虽未至,不过以他那刚正不阿的性子怕是也会觉得,朕该严惩刘光世,以儆效尤!” 他说着顿了一下:“可他们毕竟未曾亲临淮水,未见战阵惨烈,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意见——如若是你,像刘光世这般武臣,接二连三兵败,会如何处置?” “官家……”赵璎珞皱着眉头盯着自己这位皇兄看了很久,却依然觉得自己摸不透他的意思,最后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刘太尉弃军而逃,当斩首以正军法。只是南岸血战最后时刻,刘太尉也寻来一千援军……臣妹以为,斩首可免,但刘太尉不适合再掌大军,不若留在臣妹身边吧……” “你要保他?”赵构饶有兴趣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甚至有些意外。 “是……”赵璎珞也直言不讳,“淮水大营诸军,皆刘太尉收拢,他又恩养士卒,在军中威望颇高。如今看来,张俊凭淮水之功,接掌刘太尉兵马顺理成章。王德和田师中亦可各自独立领军外放,可何人能制衡他们?将刘太尉保下,留在我们身旁,我们便相当于随时有一个备手……至少下次再去对付这等不听令的军将,总不至于需要仗剑杀人了……” “十九姐思虑倒是周全……”赵构听到这里笑了笑,迟疑片刻忽然说,“有些时候真的觉得,若你是男儿身,便好了……有你来做朕的位置,总比硬架着我在这里强……” “官家!臣妹……”赵璎珞听他这样一说,只觉得背上被惊出了冷汗。 可赵构却依然靠在那里,还是笑,言语间自有当朝天子的恩威不测:“——十九姐不必介怀,朕只是随便感慨一下……你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刘光世为御营前军统制,当算在你麾下,自然也该由你一言而决。都已经这等时候了,还管他什么西军将门、管他什么西府相公……” “是……”赵璎珞低着头,低声应道。 她知道,自己这位皇兄,到底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们之间再不是康王与十九帝姬,而是大宋的新君与赵殿帅了…… 二人沉默一阵。 赵璎珞将手从赵构的臂弯缓缓抽了出来,轻声问道:“官家可是乏了?” “嗯,确实有些——这道路也太难走了些……”赵构靠在轿厢中,扶着自己额头。 “那……璎珞便先行告退。官家——可要通知淮水诸军,准备明日封赏?”赵璎珞退出轿厢前又问了一句。. “也好。”赵构点点头,“明日,朕便在这淮南大营宣慰诸军,同时封赏有功军将士卒。十九姐,这毕竟是咱们第一次击灭如此之多的金军!我一个官家,总该让天下人知道,朕并非只会四处逃窜,总还是能做一些事情吧! 还有——李相那边,有这一场大捷,至少我也可以和他好好议一下,下一步我们该往何处去……到底是该向南进江南,还是西走入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