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郊外,道场之内。
众道士忙碌,陶仲文端坐,默默观看。
他这位神霄天师,并不是第一次祈雨了,搭台、建醮、荐青词、祷告等等一系列行为,都早已了然于胸,根本不需要过多费心。
而哪怕私下里再有矛盾,一旦面临这类大事,正一道都会一致对外,所以出身符箓三宗的蓝道行,也是来到场中,作为副手的,一同辅助陶仲文完成祈雨。
感到这位年轻道士的目光不断打量过来,陶仲文干脆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将这位放在眼中。
只是未过多久,突然听到惊呼声在远方响起,然后就像是波浪一般,飞速由远及近,最后到了前方:“李真人!”“李真人!”
等到蓝道行略带尊敬的声音响起,陶仲文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道高昂挺拔,神采出众的身影漫步而来,以一种莫测的语气道:“李真人居然能来此处,真是意外之喜……老道有礼了!”
说来有趣,双方从东南,到出海,最后在京师,都是明争暗斗,但真正的见面,只有两次。
第一次就是皇极殿上,这位道医带着龙女现身,领了真人和龙神的敕封后,没有半分留恋地飘然离去,然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宫中,当然不可能跟陶仲文有丝毫的交流。
第二次就是现在。
也就是说,双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却没有正式说过一句话。
无论是为了给陶世恩争取时间,还是出于自身的好奇,陶仲文都有一种交谈的渴望,因此主动起身行礼。
李彦看着这位年近八十,依旧鹤发童颜,精神奕奕的老道士,那皮囊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灵魂,同样大感兴趣,还礼道:“陶真人有礼了!”
两人对视,目光都温润沉静,但一股无形的威压感,已经弥漫开来。
“散了!散了!”
包括蓝道行在内,所有道士都纷纷退下,给予这两位腾出对话的空间。
等到四周空开,依旧是陶仲文率先开口:“李真人近来一直照顾龙神阁下,不知可有进展?”
李彦道:“多亏交梨火枣的种子,培养出来的灵食,满足了基本所需,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庇护一方的司雨之神了。”
陶仲文听到交梨火枣,无动于衷,平和地道:“所以李真人是来取经的么?老道于祈雨上确有些浅薄的经验,龙神若感兴趣,当不吝赐教。”
李彦道:“能够互相交流所学,都是好的进步机会,可惜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陶仲文道:“看来李真人是把老道完全当成敌人,那确实可惜……”
李彦想到无生老母所言:“有位存在说过,天师之道,当扬天地之正教,除人世之邪氛,我觉得颇有道理,陶真人以为如何?”
陶仲文道:“此空话尔,以如今的天地,根本不切实际!”
李彦道:“我并不觉得,这是空话。”
平淡的声音里,有着坚定的底气。
救治神祇,令神道复苏,并且驱除邪灵污浊,让各地的山神土地保持原先的面貌,这不是底气,什么是底气?
陶仲文却不这么认为:“李真人确实做了很多事,然神道复苏绝不是如此简单,目前所医治好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神,若是真正涉及到关键神祇,不断深入下去,天地是否还会剧变?甚至连如今安稳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这些李真人考虑过么?”
李彦道:“当然考虑过,但凡事不可讳疾忌医,医人如此,医神医天地,也是如此。”
陶仲文摇头:“阁下未免过于自信,儒家孔子有言,君子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连凡间的读书人都明白,唯有无知者才会无所畏惧,我等修行之辈,对于天地大道了解得越是深入,越是应该心存敬畏,知晓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的道理,岂能为求一己私欲,胡乱为之?”
李彦也摇了摇头:“我虽有成仙得道之望,对天师之位却不甚看重,医治天地,清除污浊,更与天师无关,陶真人不必以己度人。”
陶仲文有些动容。
刚刚两者的交谈,无论话语里是否存在着攻击性,神态语气都很平淡。
别说像常人那般眉飞色舞,就连明显的波动都没有,但并非毫无感情,是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这个时候,这位天师才首度露出明显的表情变化。
倒不是因为被对方讥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陶仲文认为,但凡大明的修行之士,都不可能对天师毫无欲望。
即便是那些隐居山林,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的修行者,也愿意帮助同门成为天师,因为那同样对修行大有裨益。
可此时听着这位道医的话语,他却有种感觉,对方是真的不在乎天师之位。
那不是一种真诚,更像是有了更高的成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