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在听完李泰的分析之后,并没有即刻就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在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开口说道:“伯山能不能为我细讲一下那梁国雍州刺史岳阳王事?”
“此徒本是梁国前太子萧统之子,其父死后,梁帝并未以此嫡支为嗣,而是转以其三子萧纲为嗣,于是此诸子便深以此为恨……”
李泰听到这个问题后,便将萧家这一番伦理纠纷再讲述一遍,包括自己一步步加强与萧詧的合作,彼此间基于汉水一线的商贸合作当然也没有隐瞒。
毕竟这么多的财货流转,想隐瞒是瞒不住的,宇文泰虽然视线不及汉水,但陇右总是在其掌控之中,陇右诸多商货东来关中,然后再分流诸处,稍加联想也能想到。
不过具体的商贸数量李泰当然不会向宇文泰透露,宇文泰也不会想到他从源头到终端都占据着绝对的主导位置,估计只会觉得自己借助手中权势在当中某一个环节分享一部分利润。
陇右的四方城是诸方持股、有乡情乡势作为掩饰,李泰真正控制四方城的手段也并非捏紧其城其地,首先众多陇右儿郎都在他麾下效力,彼此的整治前程便捆绑深刻,而且陇右商货入关之后的销路才是真正的核心。哪怕是独孤信已经失去了陇右的控制权,但这商道变现的地点也根本就不在陇右。
关中受生产力所限,对奢侈品的需求和市场也就那样,接货能力最强的还是那些手握大量绢帛的渠盟土豪们而非京中过气权贵们。
他们在接货之后再按照李泰所提供的路线或是南下、或是北去,最终的贸易完成和利润回流都在西魏境外完成。至于在关中商货流通的渠道,就是李泰去年自卖自买的那些原本由地方官府所掌握的津渡路桥等通道。
这当中诸多环节密切相关又互相独立,每个环节与李泰之间都关系匪浅,而他在其中则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是深深的镶嵌在西魏整个社会结构和分工之中,很难做到窥一斑而见全豹。
宇文泰自然不知他眼前这个帅小伙就是国中最大的硕鼠,当听到李泰讲述因为忧虑陇西商货大量南来、京中奢靡之风渐热而心生一计,要同襄阳的萧詧合作走货,并凭着这贸易之利在荆州大肆招募流人、兴造水利设施等等诸事,也不免诸多赞赏感慨。
荆州是个什么情况,宇文泰心里当然清楚,其心腹长孙俭在其地坐镇经营长达七年之久都未见起色。
李泰入境才只一年有余,而且接手的还是被王思政洗劫一通的残破荆州,居然就能直接干爆长孙俭在镇多年的施政上限,把长孙俭对比的跟个脑瘫一样,甚至都不好意思在堂迎接李泰,特意找借口躲了出去。
宇文泰之前的叹言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好奇李泰是如何做到点石成金,此时听到李泰巧用商贸之利来辅左政治,心中的好奇倒也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当听到李泰几次在敌境襄阳获得大量人口,而且还没有遭到襄阳方面的报复,反而跟那岳阳王萧詧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宇文泰不免也有些瞠目结舌,忍不住感叹道:“梁主当真老迈昏聩,治国用士不以贤能、不审忠奸,唯尚血脉,竟然将此家贼禄虫举用雄府,纵容其徒资敌为乐,其国焉能不败啊!”
听到这话,李泰又下意识扫视一眼堂中,确定萨保兄仍不在堂,视线才又落回宇文泰身上,心内又生感慨:你咋还有脸说人家?
宇文泰当然不能做到如此的先见之明,当听到李泰不止内政出色,对外统战竟然也取得了如此亮眼的成绩,又忍不住感慨道:“伯山不愧是我心腹肱骨,才力雄奇,每每让人惊叹、自恨用迟。前者诸事多有验见,如今仍然不免此叹!若是荆州早用伯山,今已饮马江汉矣!”
李泰脸上当然还是要保持着谦虚,但心内自是连连附和,你要真能疑人不用、大权全都下放给我,我紧赶慢赶争取还能让你在世的时候过一把皇帝瘾!
当然这只是幻想,这窝北镇老兵啥都信,就是他妈的不信忠义,嘴上喊的响,心里想的脏。也就李泰同样心脏的很,才不会时时感慨自己被玷污的不干净了。
当听到宇文泰并不关心他针对南梁建康形势的推演和预判,而是询问岳阳王萧詧其人其事,李泰就知道想要说服宇文泰投用人力物力到荆州估计有点难。
一则南梁形势仍然晦暗不明,所有的变数推演都是立足于猜测,若是就此投入下去,难免是有点盲目。二则东魏大军仍然围困着颍川,突然抽调关中的兵力投入到荆州待命,会不会引发东魏的提防进攻也未可知。
三则沔北地区的利益并不像河洛那样对宇文泰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一旦决定投入那就是整个政权战略的调整,当然是要进行充分的设想和权衡讨论。
但其实归根到底,眼下的宇文泰就是人穷志短,尤其在刚输了一把大的、仍然在忍受钝刀子割肉的时候,权衡取舍起来自然就趋于保守,不敢冒进。
如果是其他人的提议,宇文泰说不定就要直接拒绝了,但李泰在其心目中终究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