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参军,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听取李伯山的建议?」
结束这一次会面之后,归途中岳阳王已经不复来时的期待,双眉紧皱、一脸沉思与纠结的神情,望着门下第一心腹也是往来沔北最多的蔡大宝发问道。
蔡大宝自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李大都督无论秉性才志如何,终究他国之臣,绝非可以州事相托共谋之人。」
「是啊,李伯山再怎么崇义壮力,终究是他国之臣,杜氏再如何桀骜不恭,却也是我雍州治下之民。引外人而攻己,确是不妥。」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便也叹息道,只是语气中却满是不甘和遗憾,以致引生出对李泰的不满:「这个虏将,着实巧言令色。前者珍货毕陈,大负于我,凭其乡里鲜货短胜一阵,豪言自夸却难能兑现,故意提出一个我不便应许的条件来刁难我呢,着实讨厌!」
口中这么说着,他却仍然不能释怀,转又骂起了杜氏:「这贼户贪官霸民、自肥甚矣,却仍不肯知足!即便无有李伯山此事,若是汉水碧波能为我用、畅通无阻,也是大益州人、大裨国事的善事啊!」
之前沙洲会面,李泰提出可循汉水一线运输物资、且双方大可以不只限于白砂糖的交易,其他物货贸易同样可以展开。
但问题就是,岳阳王的势力远不足以覆及整个汉水流域,甚至就连如今所坐镇的襄阳,都是趁着李泰入寇之时才将人马钱粮掌控起来。不说距离更远的汉水流域,单单杜氏兄弟们所掌握的那一段水道,就完全不在岳阳王的控制之内。
李泰便又趁势旧事重提,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岳阳王解决杜氏一族。彼此里应外合,攻夺下杜氏兄弟在汉水畔坐镇的城池,然后岳阳王再作态收复失地、实际将城池掌握在手中。
尽管这个提议看似对岳阳王有利,不用花费多大的代价便可以扩张势力范围,而且还能获得汉水航道的控制权与霜糖这种价值和利润极高的奢侈品。
但是人除了利弊的考量,终究还有道德的约束,更何况岳阳王乃是正经的萧梁宗王,若是引外人入寇自家领土,对他而言终究是突破底线的行为。
「唉,李伯山望似形神清雅,本质仍然不免庸浊啊。他以此计进我,也实在是以己度人、看轻了我。阴谋诡计,偏于正道远甚。日后也不能再与此人深交下去,以免受其诡谲侵染!」
思忖权衡了许久,岳阳王还是在心里忍痛否定了这个充满了诱惑的提议,当中利益虽有,但是风险也太大了。
他们兄弟本就处境敏感,若因自己一时的贪欲放纵而连累其他兄弟,他也没有面目再见手足至亲。更何况,就算是击破了杜氏兄弟,汉水上游仍多豪强盘踞,想要完全掌控这一水道谈何容易!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岳阳王心内还是不无遗憾的,无论是放弃李泰这一提议还是放弃与李泰的这一段友谊。
他自幼所接受的便是南梁正统的皇家教育、雍容典雅,虽因父亲英年早逝和祖父废嫡一事而心怀偏激之想,但也并没有彻底抛开家教的约束。
对他而言,李泰这种人虽有名门之风尚,但又少受繁文缛节的约束,做人做事全都充满了活力和想象力,尤其几桩奇功事迹更是让萧詧充满羡慕和嫉妒。双方接触以来,甚至每每幻想假使自己也如此般……
岳阳王嘴上说着免受其诡谲侵染,其实是担心自己再受李泰那狂野的想象力影响,却又没有足够的胆量和力量去实现,只是徒增烦扰罢了。就像一个人因为知道瘾品有害,所以还在努力用理智克制着自己继续尝试。
但其实人最大的瘾是心瘾,只要心里动了念,距离彻底的沦陷也只是或早或晚。
既然决定了不能受此诱惑,岳阳王便也
暂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不去思量,返回襄阳后便整日埋首于军政事务之中,大事小情、事必躬亲,似有一种要借工作来麻醉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之意。
但很快一桩意外便打断了岳阳王这一段发奋图强的日子,之前杜氏兄弟便因襄阳兵事而求告于坐镇江陵的湘东王萧绎,如今萧绎派遣其门下使者到来,着令以京兆杜氏的杜岸为雍州州府司马、接替降将刘方贵的位置。
湘东王如今为荆州刺史,并且都督荆雍等江汉之间各州诸军事,是如今长江中游的最高军政长官,岳阳王萧詧亦在其节制之内,对于雍州官左的任命也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其人直接任命雍州州府司马,倒也不算逾越职权。
但是这一行为毫无疑问是直接打脸了岳阳王,毕竟岳阳王才是雍府长官,而且京兆杜氏还涉嫌投敌并谋划兵逐岳阳王,如今湘东王却直接越过岳阳王将杜氏任命为州府上左,能是存的什么好心思?
「眇奴厌我坐大雍府,竟以此计贱我,欺人太甚!我既为贱,他岂为贵?」
岳阳王得知此事后,顿时便破了大防,身在王府中指着南面江陵方向便破口大骂起来,对于这个丝毫体面都不愿给他的七叔可谓是恨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