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中计了?”
右丞府中。
一袭朝服未褪, 满头白发的老翁端坐书案前。
鼻下两道深深的沟纹,令他整张脸显出鲜有笑面的老气横秋之色。
说话间,垂眸看向跪在跟前的矮个儿青年,两条长眉复又拧起, 眉心攒起深深刻痕。
“死了一个江雁还, 竟还有意外之喜, 虽说便宜了那人……也罢, 能杀杀魏家小儿的威风, 亦算值当。”曹睿冷笑道。
说话间, 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密函, 却忽的话音一转,“你可曾寻机入内查探,地宫之中,究竟藏有何物?”
“属下无能, 至今仍未找到机会。”
青年恭敬颔首:“地宫暗库,守卫森严, 每日除翰林学士可有两个时辰入内, 其余皆四面封锁,虫蝇难近。”
话落, 屋中一时死寂。
曹睿闭目养神良久,方幽幽道:“与人合作,让利三分在所难免。但,总不能全然便宜了他人。难道一番苦心,全为旁人做了嫁衣?”
“……”
“三十二,莫忘了你与魏家的血海深仇——亦莫让老夫再对你失望。”
青年闻言,终是叩首应是。
“还有一事,属下困于宫中多日, 未来得及向大人禀明。”
“何事?”
“那日,息凤宫火势蔓延开前,”他说,“属下亲眼所见,那江氏一直对着解十六娘磕头,嘴里高呼着……”
【娘娘,雁还知道错了……!】
【雁还错了,娘娘,雁还背叛娘娘,雁还如今已得了报应,您原谅雁还罢。】
【您带雁还走罢!】
曹睿眉心猛地一跳,双目大睁,霍然起身。
......
与魏咎谈过后,沉沉想了整夜。
翌日一早,却终于还是托他向承明殿那头递了话去。
幸运的是,当日又逢大雨,乌云蔽天,久不见晴。
不幸的是,雨天湿寒。
她肩上伤口养了小半月,好不容易勉强见好,如今,又立即打回原形。
前来为她换药的太医前脚刚走,魏咎立刻脸色一变,向她提议改日再去。
但沉沉思索再三,仍是坚持——就在这天,与魏弃下地宫一探究竟。
“他的两眼,至今还不能见光,”沉沉抬手指了指双目,“总归是只能人等天,不能天等人,万一过了今日,连着晴半个月怎么办?”
魏咎对此不置可否。
“可你究竟为何对那地宫格外执着?”只是,却仍忍不住问,“那底下,除了一堆让翰林老古董们眼红的藏书,还有什么?”
“不知道。”
“……”
“没有骗你。”
看着魏咎脸上那吃瘪加怀疑的表情,沉沉一时失笑。
笑了半天,复才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稀里糊涂地掉进里头,稀里糊涂地开了门……说执着谈不上,我只是总觉得,那里头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
只是,那到底是什么——
想起江氏临死前歇斯底里的哭喊,沉沉不由出神。
直至魏咎别别扭扭地拽了拽她衣袖,复才回过神来,她喃喃:“总之,阿壮,你便替我传个话罢。”
*
自地宫现世,上京皇城,守卫愈加森严。
息凤宫四面被围,加以重兵把守。烈火焚烧后的废墟之上,帷帐烈烈,密不透风。直至魏弃领着“解十六娘”一路行来,内廷卫方才尽皆回避、退至帐外。
沉沉为魏弃引路,一马当先走在前。当初被魏弃破开的盘龙石、如今再看,边缘并不齐整,堪堪能容两人过身。
虽挂有悬梯,但从洞口向下看——那高度依然让人心惊。
沉沉只探头看了一眼,便不由地在心中感叹,自己当初这么摔下去竟都没翘辫子、多少还是有点运气在。
魏弃却以为她是畏高不敢往下,等了片刻,开口问:“我抱……背你下去?”
“不用不用。”沉沉被他这提议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说着,便深呼吸,抢先钻了进去。
直等她攀着悬梯颤巍巍落地,魏弃遂从上头一跃而下,不偏不倚、落在她身旁。
动作之轻,连尘土似亦未被惊起。
沉沉心中啧啧称奇,抬头望了眼头顶那灰蒙一线天,忍不住问:“陛下当初,究竟是怎么把这门洞破开的?”
她曾问过魏咎,魏咎却只含含糊糊地解释说当时情况不敢启用火药、怕震塌地宫,只能以人力洞开坚石,先后有数十名工匠尝试皆不得法,最后,才不得已求助于魏弃。
【我只知道他想用燎原剑撬开盘龙石。但具体是怎么办到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清楚。】
【为何?】
【他破门时,将在场众人尽数屏退。再露面时,洞门虽开,燎原亦断。他的手也已经——反正,如你所见了。】
沉沉的目光落在魏弃右臂。
那日他跃下地宫时,双臂血淋、指骨支离,瞧着几乎与废人无异。
如今不过小半月光景,却似乎已恢复如常——至少看起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