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谢芳娘变成解十六娘, 在沉沉看来,尚可以从自己上上辈子加上辈子做了两辈子的滥好人, 最后却都“不得好死”、因此得了老天垂怜中找到原因。
那么,魏弃变成了魏炁。
从毫无争储之心的九皇子,变成如今人人畏怖的暴君。于她而言,便是实打实的意料之外,和不可置信了
姑娘喝下这杯酒,既是成全了殿下,也是成全了姑娘自己。如若不然, 姑娘便是亲手累得殿下至此的罪人,此后余生难道, 姑娘以为, 殿下真能甘心与您在这冷宫之中空守一生么怕是日子一长,便生怨怼吧。
昔日朝华宫中,手捧毒酒的三十二是如何“游说”于她。
一字一句, 皆言犹在耳。
更何况, 便是您二位能守得住, 您又怎么忍心、让小皇孙也成了这场父子之斗的牺牲品。走了一个赵姑娘, 日后,还有李姑娘、曹姑娘,您不在了, 他还能在一位身份尊贵的嫡母膝下养大, 继续做他的小皇孙。
可您若是在,他却少不了要重走一遍他父亲从前的老路姑娘是个聪明人, 理应清楚,咱代上头传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圣心难测, 天威难犯。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沉沉学着十二娘的模样靠上窗框。
耳听得她仍在絮絮叨叨细数着“狗皇帝”的不是,却只无力地闭上双眼,沉默良久。
“若非因为他,我们解家如今还在江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你不会病了这么些年,大哥、二哥不会下大狱。还有你我的爹娘,他们也不会”
十二娘说到此处,忽的渐渐红了眼睛。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说好咱们来辽西投奔阿治,我爹,还有你爹娘,带着三哥、六哥他们往南边逃去扶桑国。前两年,两边还有通信,结果狗皇帝派兵渡海南征,那之后,便再没收过他们的消息。”
“好在咱们的家底够厚,眼下辽西的生意,也还有七姐和四姐撑着,不然早就这么看我做什么”
十二娘伸手戳了戳自家妹子鼻尖,“都说了我和十一娘脑子里都缺根筋,不是做生意的料啦”
“总之,十六娘你记得,这狗皇帝就是个灾星,天派来的灾星远远见着了都得绕道走,回家烧香拜佛挂柚子叶那种”
她连说带比划,正在“兴头”上。
还欲再张牙舞爪痛诉两句,怎料,不经意侧眼一看,却见自家妹妹也不知是被自己的话吓到,抑或忧心远方爹娘,脸色变得分外苍白。
“啊不过。”
当即心口一沉,话音一转,十二娘忙道“还好反正你也见不着。这里是辽西,又不是上京,十六娘,是我扯远了。”
“如今你的当务之急,只有快些把病养好,至于旁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纵然天塌下来,还有姐姐们顶着呢。”
天高皇帝远。
若说这普天之下,还剩什么地方最安全,或许,也只有辽西这块至今未被战火波及的土地了。
毕竟,有二十万赵家大军为靠山,又手握玉山关关隘。
那狗皇帝若不想逼得辽西联合突厥南征开战,便只有暂且隐而不发。
也正因此,七年来,边境一带虽小乱不断,却从没出过什么真正称得上大动静的乱子。
思及此,十二娘捡起掉在地上的北行记,拍了拍上头沾到的泥,又继续窝回葡萄架下的美人榻。
屋中只留沉沉一人。
白瓷人似的胖姑娘,呆站于窗边良久。
再转过身,俯身桌案前,却已无法静下心来练字。
脚边揉皱的纸团越来越多,心口波澜、涟漪不止。
末了,她索性挥笔写下“魏弃”二字
看了半天,又再度划去。
在旁写下歪歪扭扭并不熟练的魏炁。
魏炁。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己之所以选择饮下那杯毒酒,不只因为彼时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她自知命若浮萍别无选择。
更因为,魏弃那夜杀杏雨、屠戮朝华宫的一幕一幕,在她面前毫无遮掩、暴露的的嗜杀与无情,让她无法再逃避她不得不去面对也许,即便她爱着他,即便他待她的好绝无仅有,在这世上,她再找不出第二个与她这般情深厚谊、同经甘苦的人,可他们二人,终究不是同路人的事实。
她在生子难产的那一夜,便已想到了死。
而这,亦是贪生怕死如她,平生第一次,冒出了求死的心。
哪怕时至今日,隔着前世今生般漫长的岁月,回望那时的自己,她依旧无法确切地形容彼时错乱沸腾的心声,只能依稀回忆起那种感受
无法,无力,无奈。
仿佛亲眼看到一个不受控制的恶鬼,寄居在魏弃的躯壳之中,却从自己魂魄中滋养出来。
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