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谦来了?
联调司两大司使之一的左司使、从来佛爷也似不问朝事的许谦许左司,今日居然纡尊降贵,主动来到了长锋营?
陆深眉眼不动,只向那小校点头示意知道。
那小校衣帽之上沾着露水湿渍,显然已在门边等候多时了,可见许谦来得极早,或许天没亮就已经到了。
陆深莫名有些想笑。
这些年来,联调司外务搞得一团糟,内政亦多消磨于无穷无尽的矛盾之中。左、右司使各率一部,几如仇敌一般,所有精力皆耗在了如何把对方斗倒。
久而久之,朝堂内外便也再没有了联调司置喙之地,曾经煊赫一时的当朝第一司,现如今已形同虚设。
只有在每月三次的大朝会上,在那横班头名的位置,联调司两位司使,才会相安无事地并列一班。
可今天,这个陈旧的衙司却突然恢复了往日的灵敏,就仿佛一下子从昏睡中惊醒。
那只红鲤囊,到底还是牵动了一些人的心。
笑意渐渐涌上喉头,可最终泛起的,却是难言的苦涩。
深深地吐纳了一息,陆深甩蹬下马,命那小校将马牵了下去,他却也不曾往里走,而是独自在营门边站着。
长锋营的大门很是低狭,抬头便是屋檐,大门开启时,也不过堪堪能挤进一张马车罢了。
衙司堆积、山头众多,长锋营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唯有进门之后,才会知晓这里远比外表看起来要阔大得多。
陆深探手抚了抚衣袖,举步转过前方青石勒成的石碑影壁,眼前便现出大片校场,黄沙铺地、栅栏围挡,四周高墙耸立,墙头布满了铁蒺藜。
晨光微熹,那些尖利细碎的铁器泛出寒光,让陆深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片校场原先乃是禁中马苑,而左近各有司衙属,亦皆为旧时宫舍改建而成的。
当年,太祖皇帝亲自划定地界,耗时十年方才建成了大宋皇宫中一部分,便是如今尚存的那几十座宫殿。
而未曾竣工的那部分,则在高宗、孝宗两位官家手中一点点地修葺完整,最后又在余下几位官家手里,再一点点地败落下去。
景初二年,汴京大火,烧毁了御街左近不少衙司屋舍。朝堂拿不出钱来翻新,官家便大手一挥,将皇城划出去了一大块,长锋营等诸衙司便皆搬迁至此,而皇宫占地亦缩小到了从前的一半不到。
连年外战、灾荒不断,国库已然无力支撑,官家已将皇宫用度缩减了许多,此举虽是无奈,却也减轻了国库的负担,彼时也曾赢来满朝赞誉。
然而,在陆深看来,若一国之君的优点只剩下了一个节俭,则节俭又有何益?
喉头的苦涩渐渐漫上眉心,陆深勾起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
此时,校场尘沙飞扬、人影晃动,却是不少将士在出晨操,整齐的队列或沿校场外围跑动,或在圈中锻体炼身,所有人尽皆挥汗如雨,期间无一掉队、无一散漫,显示出绝佳的纪律。
细看之下,场上的人其实不多,也就百余人,可予人的感觉有若千军万马一般,更有种寻常宋军罕有的骠悍勇武之气,望之肃杀。
若换作往常,陆深会加入他们一起出操,可今日他却无暇于此,只遥遥地看了一眼,便转去西面的一条宽道。
讲武堂乃是长锋营的大议事堂,长年大门紧锁,也就年头和年尾全体议事时,才会打开一用。
眼下,那讲武堂的大门却是微启,门外站着十来个联调司校卫,皆是神情凶悍、孔武有力之辈,有些人的脸上还带着伤疤。
见到陆深走来,他们立时神情不善地围了上去,有些人已将手按上了刀柄。
即便陆深穿官袍、佩鱼袋,腰畔还悬着高阶武职官用的紫金宝剑。
“让他进来。”门内忽地传来一道低沉的语声。
众人立时退去一旁,陆深徐步上前,在门外微一躬身:“下官见过许侍制。”
联调司左司为从五品,因是官家直属官员,职司并不算高,不过许谦的寄禄官职却是天章阁侍制,官居四品。依照本朝就高不就低的惯例,陆深自是以“侍制”呼之,以示尊敬。
见陆深隔着门与自己见礼,许谦便在里头笑骂:“好你个臭小子,这时候倒跟老子讲起规矩来了。还不快给老子滚进来!”
陆深依言推门而入,却见许谦正立在堂中。
他今日未穿官袍,只着了一身便服,宽袍大袖、缓带轻履,装束倒是颇为文雅。
只可惜他身形雄壮、满脸横肉,原先还有几分夺人的气势,如今养尊处优,身材便有些发胖,脸上的横肉也变成了抖动的肥肉,那文士青衫紧裹在身上,文不文、武不武,怎么看怎么别扭。
“今日调了一日休沐,左右无事,便来瞧瞧你。”许谦捻着颌下修剪得极整齐的胡须,笑着打量了陆深几眼,目中含着关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