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大宋的官职称谓也实在繁缛,寄禄官、差遣官乃是最基本的两样,卫姝此前仅是为了搞清这两者就颇花了些时间。
而在朝堂之上,除陆深这种虚实兼具的官员外,也有好些单挂虚职、领着一份俸禄的官员,以及单只一样差遣官职的官员。
在卫姝看来,这寄禄官委实可以弃之不用。
说到底,这些人多为光拿俸银不干活、尸位素餐之辈,留在朝堂上除了空耗国库,用处有限;
而差遣官则明显吃力不讨好,有些职缺甚至是以吏代官,俸银以吏计、差事则以官算,压榨下头的人十分厉害,而奉上则又宽厚太过。
此乃大宋众多积弊之一。
除此之外,那税赋上的支移、折变、预催、科配等等,乃至于施行多年早已变了味儿的和籴之法、各类徭役,皆是如此。
可以说,大宋走到如今这一步,内忧并不比外患更少,而朝堂之上文武之争、和战之辨,亦皆是由此而引发的。
这一年多来,卫姝虽身处大宋边城,也仍在一点点探查着这千年之后的中原故土,亦一点点看清了这片土地正经历着的苦难与困厄,更深深地知晓,若再不思变、一味固守,大宋必会与她当年所历诸国一样,彻底归于覆灭。
在此之前,她自顾尚且不暇,而江湖路远、朝堂迢遥,连她自己亦不知将来如何,再多念想,也只是徒增惘然而已。
如今却又不同。
卫姝手中已然有了一块敲门砖,亦即陆深,这大宋朝堂也可算近在咫尺,也因此,她才要先将这块砖的分量给掂量清楚了,才好拟定接下来的策略。
从五品的寄禄官,可是比程渭还要高出整整一个品级了。
“姑娘前倨而后恭,真——不大像个江湖人。”陆深的语声响了起来。
他的语气很淡,那一个“真”字却拖得极长,其用意不言而喻。
然而,此等讥嘲于卫姝却如春风过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只见她面不改色,继续发问:
“敢问陆刺史,去年那批离奴回来之后,不知是如何安置的?我交予你们的那些银两,可曾分发到了他们手里?”
白霜城一战,卫姝预料到自己很可能跟不上大队人马,是以提早将备好的银两交由吴国等人保管,今日动问,亦是题中应有之意。
陆深颇觉意外,幽深的眼瞳向她面上一掠,复又转去阁外。
秋草连绵,时被风起,这迟来了年余的询问,仿佛还拂乱了一些别的什么。
静默了数息后,他沉声道:“银两是在下亲手发放的,按人头算,每人一两足银、分文不缺,皆已记录在册。至于安置之事……”
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些芜杂的草叶上。
西风正急,吹得那长草起伏、哗啷作响。
好一会儿后,他的语声方才与秋声同起,萧索而又寂寥:
“抱歉,此事并不在长锋营管辖之内,在下只知他们在京里呆了段日子,便各自回乡了。”
卫姝点了点头,面上的神色殊无变化。
这与她料想的差不多。
纲纪废驰、朝政糜烂,此乃大宋之现状,明眼人一看便知。
若是朝中诸君当真能将那批离奴安置妥当,卫姝反倒还要吃惊,如今所闻,也不过令她再度生出了“果然如此”的念头。
就像她昨晚问及丁亥“辽派”与“金派”时一样。
“一两纹银,足够他们安身了。”陆深忽然又添了一句。
毫无必要的解释,也不知是在安慰旁人,还是自求安心。
卫姝自是知晓其中关隘,更知道身在局中的陆深,掣肘必定极多,可能还不及她一个江湖人自在些,遂也不再纠结于此,而是转过了话题:
“关于癸卯之死,我有几个疑问,我想知道那曹家南货……”
“你最好不要知道。”
陆深蓦地打断了她,态度极为绝然,根本就没容她将话说全。
卫姝张着嘴坐在那里,想了想,举手掠鬓,嫣然一笑。
果然……还是如此啊。
虽然她心底里很希望自己料错,但事实却是,她每回都猜对了。
今时之大宋,与她当年治下之大梁,几乎一模一样,她又怎么会料错?
“那便说说红鲤囊罢。”卫姝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面上笑容未减:“这总是可以说的吧,陆官人?”
语带揶揄,如若玩笑一般。
陆深转眸望着她,未置可否。
卫姝也不在意,面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玩味:“若要论功行赏,本座当居几何啊?”
以她的武功,称一声“本座”自是当得的。
陆深眼神微凝。
纵使那只有极短的一忽,卫姝却也还是察觉到了那张平静的脸在这一忽间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