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乌蒙几乎都想跪下来给太子磕头了。
他就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提调都督,谋臣幕僚这差事他可干不了,这种话他也半个字都不想听,更不想参与其中。
然而,那几个老奸巨滑的幕僚此时尽皆落在后头,就像是商量好了似地,一个比一个走得慢,对乌蒙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
乌蒙只得一脸哀怨地看着太子,指望着这位能醒一醒。
太子殿下被他提了一句,面上的喜色便即滞住,像是受到了很沉重的打击,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由晴转阴,眼瞧着一场暴风雨便要来临。
可是,再过了数息,他居然又自个儿高兴了回来,乐呵呵地将手挥了几挥:“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呵呵,早晚的事儿,早晚的事儿嘛。”
乌蒙的冷汗都快流到脚脖子后头去了。
这是能说的么?这是能在这地方说的么?
到得这一刻,乌蒙忽然便又觉得,右帅府某些地方的古怪格局,竟也有它的好处,便如此处。
这平沙阔地的,四周根本藏不下人,自然便也不可能存在听壁角这回事儿;此外,一应随从离得也远(谢天谢地);而前头的布禄什这时候业已停步,想必是看出来他们在说话,所以很识趣地不再靠近。
天时地利人合,苍天诸神保佑,太子殿下这番大逆不道之言,也就乌蒙倒霉听了个正着,倒也没教旁人听见。
可乌蒙还是觉得两条腿有点儿软。
殿下,您应该听过篡位这俩字儿吧?您也应该听过废太子这种说辞吧?就您刚才这话若是被人传到陛下耳朵里,您就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刻的乌蒙真想现跪下来求求这位殿下,求他老人家用一用脖子上那个家伙什,看着也是挺大挺沉的一个,怎么就从来没见这位殿下好生用一用呢。
乌蒙吐血的心都快有了,好在此时太子总算没再继续发疯,约莫是终于瞧见前头杵着个布禄什了,也终于想起来他眼下还在别人的家里头。
虽然向来都很莽,但太子好歹也已成年多年,不再是恁事不懂的孩子了,自也知道有些话能与乌蒙说、能与谋臣说,却断不能与布禄什说。
于是,他便又动了动嘴皮,快速而又轻声地追问:“那你快说说,军营里头到底藏没藏着人?”
藏着人又如何?您老难道就能杀将过去把人给揪出来?别忘了那可是军营,殿下您但凡往那里头伸一伸脖子,咱们这么些人的吃饭家伙就全都不保了。
乌蒙一肚子腹诽都快憋出内伤来了了。
抬手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他毕恭毕敬地道:“殿下,只要昌黎城的那个是假的,就成了。”
太子殿下脚步一顿。
乌蒙并其后的随从见状,也立时随之停步。
定定地站了片刻,太子掉转视线,满面惊诧地盯着乌蒙直看,看得对方心里打起了鼓,他方才蓦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还能这样,嗬哈哈……”
是啊,只消能证明昌黎城的六皇子是个替身,那么,六皇子无诏擅离京城这事,不就板上钉钉了么?至于他真人在哪里,根本不重要。
管你在天上还是地下,擅自离京,就是死罪。
至于查证假老六一事,交予母后处置便是。凭母后的手段,用不了一天就能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哈哈,老六,你死定了!
太子殿下磨了磨牙,像是恨不能立马就瞧见那人头滚滚的场面,转而却又手舞足蹈起来,笑得那叫一个开怀,最后还拉着乌蒙原地转圈儿,跳起了草原牧民的转马舞。
细看来,太子殿下那抖肩膀、甩胳膊、晃脑袋的架势,竟自有种粗犷洒脱之美,想来是常年浸淫此道,方能跳得这般好看。
一众随从并不知他又在乐个什么,不过,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大伙儿便也全都跟着笑了起来。
别管啥事儿,笑就完了。
一时间,孤楼之前满是“哈哈”、“嘿嘿”、“嚯嚯”的笑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好赞叹之声,将这里的岑寂与冷清也扫荡一空。
远处的布禄什见状,先是怔了怔,随后便也咧开大嘴,笑得分外地快活。
………………
“扑楞楞——”
几只归鸦拍打着翅膀,掠过远处的林梢。
天边残阳已渐散,青峰数点、晚云胜火,暮风正迟迟。
王匡捏着手中的信笺,转头遥望着营门的方向。
几名士卒正在往篝火堆里添柴,换班的守门卒约莫才吃罢晚食,队列显得有些松散,风里隐约传来兵丁们粗俗的玩笑声。
王匡收回视线,朝走在身畔的书九歉然地点了点头:“对不住,临时把你给叫来了,可吃过饭了么?”
书九仍旧那副青衫落拓的模样,一双阔袖在风里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