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若非莲儿嘴巴够紧,对固德收买她一事坚不吐口,现下她只怕已经是个死人了,而饶是如此,她也绝不敢主动在固德面前露脸。
那无异于送死,而莲儿想要的,却是活着。
似是怕卫姝不信,停了一会儿后,她又颤声道:“葛婶子……前几日死了。”
卫姝沉吟不语。
葛婶子便是在大厨房看管菜坛的那个离奴,前番卫姝与固德夜半见面时,便是从葛婶子那里翻墙去了前院。
看起来,她知道的秘密应该不少,于是固德下手除掉了她,甚至为此还冒了一点险。而由此亦可知,莲儿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一是她自己非常小心,二来,只怕也是她所知不多的缘故。
“我既说了我能救你,自是虑到了这一层的。”卫姝很快便又开口道,语声既柔且慢,带着明显的安抚之意:
“你只管放宽心听姐姐的话便是。我向你打包票,只要你见到了阿力,再向他传了我的话,他和他的主子就再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了,说不得还要反过来保你不死。因为,你若是不在,固德最想要的那样东西,就永远也别想拿到了。”
莲儿呆呆地听着,心底里恍惚划过了一些什么。可是,她的脑子实在太乱,那念头匆匆而来、又倏然而去,再也无迹可寻。
她其实是很怕的。
然而她更知晓,她已经走到了绝路。
那冰冷巨大的石磨近在咫尺,待到大夫人一回府,她们这些离奴就会变成田地里的肥料,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这些,莲儿便又打了个冷战,可随后,一股烈火般的热流便直冲头顶。
或许,她能够活下来的。
眼前这杀人如麻的逃犯便给她指了一条路,至于那条路的尽头是火坑还是旁的什么,莲儿已然无暇去想了。
她所求者,唯活命而已。闭着眼往前走,或许还能得来一线生机,而若是像如今这样留在原处,除死无他。
莲儿用力地咬着唇,全然没觉出嘴唇已被她咬破,血丝正渗出下巴,齿关处也泛起了淡淡的腥甜。
数息之后,她终是抬头望向卫姝,颤声道:“姐姐……想要莲儿传什么话?”
卫姝就知道她必会同意,笑吟吟地道:“那就麻烦你转告阿力:‘阿琪思幸不辱命,替少将军除掉了一个强敌。不过,少将军的敌手可不止一个,难道少将军就不想一劳就逸么?’”
话至此处,莲儿忽觉手中多了一样东西,低头看去,却见那是一只打造得很精巧的铁筒,最上头的顶盖儿封着一圈火漆,似是用来装信笺的。
“然后,你再把这东西交给阿力,你们就都不会死了。”卫姝细声软语地道,旋即又自袖笼里取出个小瓷瓶来,放在了地上:
“这是金创药,没什么气味的,你拿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抹了,伤口会好得快些。”
一阵风拂过,莲儿的眼前已无人迹,唯空落落的庭院,花草在阳光下摇曳。
她恍惚了片刻,总觉着像是在做梦,可是,掌中的铁筒还在,石径旁的瓷瓶还在。
所以,这不是梦,阿琪思当真来过,还让她帮忙传话送信,最后,又留下了疗伤的药。
莲儿呆呆地坐着,良久后,终是咬牙站起身来,拎起了旁边那只半人高的水桶,步履蹒跚地向远处走去。
春风寂寂,青石甬路之上洁净如洗,连片树叶都瞧不见……
………………
入夜后,风便大了起来,沧河上翻着细碎的浪。
郭良小心地从水底探出了半个脑袋,向岸边打望了几眼。
今日乃是三月的最后一日,恰是月晦之夜,天上只有些许星辰,月亮却并未升起,四下里漆黑如墨,几乎不能视物。
郭良在黑暗中极目远眺,直花了约有十余息的工夫,才终是看清了浓夜中的那一带河岸。
他飞快估算了一下此处的水深与那几只大船的吃水深度,随后撮唇学了几声鸟叫。.
沧河边时常有水鸟夜啼,并不鲜见,是以这数声鸟鸣亦未引来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他的几名同伴。
未几时,那水中央便传来了两声连续的鸟鸣,这表明小舢板上的同伴已然会意。
郭良重又潜入水底,借着河水的浮力并舢板上同袍携力,将沉在水下的那座巨大的石像,又往深处推了几步。
绳索上传来的力道很快散去,郭良也再一次探出水面,深深地吐纳了几息。
应该差不离了。
他仔细地量算了一番水深,见与自己的预判相差无几,便再一次潜入水底,将缚在神像上的粗麻绳解开,在臂弯上缠了几道。
失去了绳索的拉扯,神像缓缓陷入岸边的淤泥,郭良凫上水面打了个呼哨,便奋力向河中央游去。
一刻之后,他终于躺倒在了狭小的船板上,浑身酸痛,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