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书是要发往延祥、梁州、吉州并昌黎的么?”梁下语声忽起,卫姝立时凝神细听。
问话的乃是伊罗。说话时,他的眼睛看着那名老吏,显是在等他回话,.是,那年轻的吏员却是抢在前头开口道:
“这要不是来了府衙我都不知道,原来兵厅和府衙竟是各管各的,我一直以为大伙儿是一起的呢。刚才府丞老爷就在说,这兵厅的海捕文书发往四大城府,简直就是胡……”
“你少说两句会死?会死?”老吏突然厉声打断了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记不大有力的下鞭腿。
年轻吏员灵活地往旁一跳,躲过了来自于前辈的责罚,心下也知道自个的话是有点儿多了,讪讪地笑了笑,闭上了嘴。
“对,就这样,把你那两片嘴皮子给我夹紧了、抿牢了,再要张开一条缝儿,这个月所有的杂活儿就都归你了。”
那老吏恨恨地盯着那年轻人,直将后者盯得垂下了脑袋,再不敢抬头,他方才转向了伊罗,满脸陪笑地道:“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伊罗看了那年轻吏员一眼,哼声道:“我就说怎么有些面生呢,原来是新来的。前头那个去哪里了?”
老吏叹了一口气:“唉,那孩子太笨,把一份不该发往昌黎的文书发去了昌黎,挨了好几十板子,眼下正在家养伤,怕是回不来了。”
灯火晃动,伊罗的身影在地面上晃动了一下。
不知何故,卫姝觉着他好像有些消沉。但很快他便又“哦”了一声,扶了扶肩膀上的褡裢,道:“犯了错自然是该罚的。要这么说,今天我也有错,不该多嘴问。”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您是书办,这些文书哪一样您不能看?哪一样您又不能问?要我说您就该多问才好,免得这些新来的啥都不知道。”老吏连忙打起了哈哈。
“那……你们是也一样的,掌管机密文书很是要紧,难得你俩如此尽责,大晚上地还来送文书。”伊罗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老油条很快便岔开话题,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架阁库里一派云淡风轻。
………………
翌日,莽泰以兵厅名义下发的海捕文书,到底还是不曾压在架阁库里,而是在府领的亲自督办下,发往了四大城府。
此乃白霜城府衙在“踏青节凶杀案”中出的最大的一次力,然后,府衙上下似乎是累得狠了,府领老爷当先称病,府丞等人也相继病倒,整个府衙在接下来的几皆弥漫着煎煮草药的气味,就仿佛那三进大院子也跟着病了一场。
伊罗的日子过得很是闲逸。
住在府衙、吃在府衙、差事亦在府衙。一连三日,他皆不曾踏出府衙半步,只围着几个必去的地方打转。
不过,到得第四日,正逢着一旬一次的休沐,便在黄昏时分,伊罗换了一身格外鲜亮的湖绿墨襕锦袍,抬脚跨出了府衙的大门。
“哟,这是又去会那蜜蜜儿啦?”府衙侧巷中,有相熟的同僚路遇伊罗,便笑着与他打趣起来。
蜜蜜儿乃是私娼街的一名伎子,生得肌肤赛雪,颇有几分名气,在府衙的小吏中很受欢迎,不少人皆是她裙下之臣。
伊罗一本正经地将衣袖一摆,道:“你这人,可莫要来坏我的名声。我这是回家去。”
那同僚一脸“大家都是男人我都懂”的表情,笑嘻嘻地道:“回家好,回家好啊,回家就能蜜里调油了。”
伊罗冲他翻了个白眼:“马儿在草原上奔驰,老鼠却只会在草地里打洞。”
此乃赖古族的俗谚,意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玩笑了几句后,伊罗便与那同僚分开,单独走出巷口,雇了一张牛车,慢悠悠地往城南而去。
蜜蜜儿所在的私娼街便位于城南,而这条街原本的名字,是叫做“河口街”的。
从前沧河不曾改道时,立在街头便能望见远处的入江口。不过,那已经是许久前的事了,如今,河口街的名目已然鲜少有人记得,倒是那满街林立的私娼馆,令得那“私娼街”之名亦就此叫响,镇日里前来买醉寻欢之人不绝。
伊罗对此地似是极熟,在街边下了牛车之后,他便迈着四方步,闲闲地自街头一路晃至街尾,末了,绿袍一摆,便拐进了一所挂着杏红纱灯的小院儿,那小院的门楣旁悬着幅绢纱底的小方,上书“杏花楼”三字。
小半刻后,杏花楼后院的角门忽然开启,走出来四个穿着同样的灰布衫裤、脚夫打扮的男子。
四人出来后,立时分作四个方向散开,在街角恭候多时的卫姝见状,抛下了手里啃了一半的油面果子,长身而起,远远地跟上了往北去的那名脚夫。
衣裳可以换、体形可以改、说话的嗓音亦可变,唯独步履轻重与呼吸的节律,难以更改。
是故,纵然伊罗此时的乔装几玘真正的脚夫无异,且还是四人扮作相同的模样分散而行,卫姝依旧一眼便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