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息之后,阿兰带着一身血腥气回到了洞中。
他的衣袍很干净,除了靴底沾了些湿泥外,身上连个血点子都瞧不见。
但花真知道,他杀了人。
“是个牧那黑泰。”阿兰双手按住两侧剑柄,死沉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已经处置掉了。”
花真轻吁了一口气。
自打听到“牧那黑泰”四字之后,她提起来的心便落回了肚中,而待闻知处置已毕,她便想如惯常那样地微笑起来,再夸赞她的侍卫两句。
然而,视线微转,却是不经意扫过手里的信封,于是,她尚未达至眼底的笑容在便一瞬间彻底冻结:
“该死!真该死!”她紧紧地攒着眉心,眉眼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憎恶:“牧那黑泰真该死!每一个都该死!”
她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厚,像用锤子将那言辞里的厌恶与怨毒一记一记夯实。一面低声地咒骂着,她一面又爱惜地将信纸细细展开、抚平,想要令其恢复原状。
可是,花笺与信封皆是浆了好几重的新丽硬纸,这一揉再一抚,纸上便现出了明显的折痕,有些地方还露出了灰白色的胶浆,瞧来竟有些脏污,再不复数息前那华丽耀目的模样。M..
花真面上的神情由阴沉而狰狞,再由狰狞转至平静。
“该死的!”她最后咒骂了一声,抬手将信纸朝阿兰手上一掷,唇角的两个笑弯亦拉得平直,这让她的面容显出了不同于以往的阴沉:
“等一下你去把那牧那黑泰剁成肉泥……不,不要肉泥,给我剁成肉块做成肉汤,然后喂给那些牧那黑泰吃,再告诉他们这是他们的同类的肉,谁吃得多,谁就能拿到赏钱。”
阿兰依旧不曾言声,只静静地将信收好,转头望向洞外。
雨势渐弱,风也变得和缓了些,天却依旧阴沉着,看来这雨可能还要下很久。
“回去吧。”花真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天色。许是觉着离开百花院的时候也颇久了,低声说了一句,提步往外走去。
阿兰身高腿长,只一步便越到了她的身前,执起倒放在一旁的油伞,先行在她的头顶撑开。
斜风细雨中,黑衣颀长的男子伴着浅黄春衫的少女撑着油伞,缓步并行。四下里春草如茵,枝头新绿点点,端是一幅赏春图。
然而,洞外十余步处,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便倒在地上,硬生生破去了这如画美景。
风轻柔地卷起雨丝,抛洒在那颗被一剑斩下的头颅之上,纷披的白发已然被雨打得湿透,紧紧粘住面颊,因而并看不清那具尸首的脸,唯可见血水如蜿蜒的河向着四周蔓延,斑驳的殷红落满泥径。
花真提起裙摆,踮起足尖,小心地跨过地上那些湿红的斑点。不知怎么,心情似乎又变得好了起来。
她朝着那满地腥红弯了弯眼睛,轻轻地踏着木屐、启开唇瓣,和着雨声与那木屐踏地之声,唱起了眼下最时兴的一支歌:
“春好处、秋千懒,落红满地无人管……”
………………
桃花将要开了。
纵使是远离江南的北国,春天向例要比旁处来得晚些,桃花也终究是要开的。
和着渐渐温软的风,和着越发澄澈的天,那埋藏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鲜烈,终将绽放。
时序更迭,就如花开的时候,有一些人,便也不在了。
卫姝并不曾寻见竹嬷嬷的尸首。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竹嬷嬷死了。
那个悄立于黄昏中向她挥手的单薄身影,便是卫姝关于她最后的记忆。
她知道,这白发的老妪一定便在左帅府的某处:地下、井底、水塘的深处。那具瘦弱而苍老的身躯,一定正冰冷地蜷缩在这些不为人知的地方,独自分解、风化,直至融入泥尘。
没人知道竹嬷嬷是怎么死的。
她只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一如消失在白霜城那无以计数的离奴。
一个牧那黑泰的死并不比死掉一条狗更要紧。白霜城的繁华、热闹与欢愉,亦从不会因为死了几个宋人而受到影响。
雨季过去,春暖花开。
巴兰家的花园里,桃花已经打了满树的花骨朵儿,踏青的贵女们三五成群、衣锦著罗,缤纷的衣裙比桃花更娇艳,名贵的熏香更是染得春风欲醉。
在这满目的绮罗香泽之中,花真身上的那条蓝月纱裙子,便像是湖中的一滴水,泯然于众。
事实上,偶尔有人错眼瞧着,会觉着那一身的蓝与各府婢女青衣碧裙的衣著,竟还有着几分相似。
于是,自赴宴伊始,那些带着各种意味的眼神,便不时向着花真的身上扫去,少女们轻盈的笑声亦偶有所闻,而每每花真回望过去时,那笑着、看着的贵女们或是若无其事地转开眼眸,又或是看似友善地回以一笑,就好像那些窃窃私语和无声地讥诮皆只是一场错觉。
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