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禄什眼底闪了闪,旋即便放声大笑了起来,连着说了几个“好”字道:“好,好,好。误不了事,误不了事的。哈尔沁勇士最是勇猛善战,本帅还愁不能成事么?”
此乃一语双关,达昌安显是听懂了。
他摸着光溜溜的脑门儿,笑容憨厚得像草原上放牧的牧人,语气亦是真挚乃至于淳朴的:
“边军本来就是一家人,不分你我,也不能分你我,不然就打不了胜仗了。我达昌安别的不懂,听令打仗这种种事多少还是懂的。从今往后,大帅就是属下的大帅,大帅下的令,属下一定听。”
“好,好一个边军本就是一家。”布禄什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响得几乎能掀掉帐顶。
便在二人说话之时,酒已送上,布禄什亲自捧起一只小酒瓮,起身走到了达昌安的面前,将那酒瓮高高举起,蓦地竟开口唱起了歌:
“草原上的勇士啊,那勇敢的哈尔沁英雄,饮下这美酒啊,走上那开满苜蓿花的大路,哈尔沁雪山正在召唤你,我的英雄,饮下这美酒,请收下山神的祝福。”
这是草原牧人的祝酒歌,每有贵客到来,牧人们便会捧出家中酿好的奶酒,唱起这支歌,向贵客敬上美酒,并送上美好的祝愿。
听着那有些走调的歌声,达昌安一时间只觉心潮起伏,眼眶都有点发红了。
他已经离开了家乡许久,这首古老的祝酒歌,他也许久不曾听到了。而现在,尊贵的富伦家的老爷却亲开尊口,唱起了这支穷苦牧人的酒歌,向他这个牧人的儿子送上了祝福。
达昌安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脸也越来越红。
他达昌安何德何能,竟能被高贵的富伦氏奉若上宾,布禄什老爷居然拿他当贵客看待,还亲自唱歌敬酒,这简直……这简直……
达昌安只觉得脑中轰鸣,胸腹间一股热血冲上来,那酒劲儿也随之涌上,激动得两只手都在发抖。
布禄什满意地看着一脸触动的达昌安,知道对方是真的被自己打动了,遂停下歌声,大笑着道:
“来,哈尔沁的勇士,一口气干了这瓮酒,那匣子金锭就是你的了。”
他伸臂指向旁边的大案,那案上摆着三只锦匣,每只锦匣里皆放着金锭,数量不一,加起来总共三百两。
正是达昌安此前孝敬给固德的那些金珠的数目。
达昌安仍旧是一脸地感沛,脑袋也卑顺地垂了下去,然而,他贪婪的眼风却在听到对方的话声后便转去了锦匣处,纵是低着头,那双发亮的眼睛也无一刻离开那些金子。
好多金子啊!
这个瞬间,他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用于贿赂固德的那些金珠,以及这位少将军居高临下的态度、颐指气使的言语,还有不久前在那丹家酒宴上发生的事。
他居然被固德要求向一个低贱的宋人问好?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可是,在听过了布禄什老爷的祝酒歌、再看到了案上的这些金子之后,不知为什么,达昌安忽然便觉着,那一天发生的种种,让他分外地不快。
从头到尾,少将军固德都不曾将他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对他们就像对待家中的奴仆。.
当这念头腾起的时候,达昌安心底里的那棵参天大树,又往更深处扎下了根。
“怎么了,达昌安?跟着固德那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时间长了,你也像他一样变得女里女气起来了?”布禄什笑哈哈地说道。
他似是吃得有些醉了,脑门油亮、衣袍半敞,那额头与胸前皆纹着熊首刺青,张开獠牙的熊口与他咧开的大嘴十分相衬,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架子,与那些粗野的领甲、头人无甚两样。
相较于莽泰的外粗内细,布禄什无论在样貌还是气度上,皆有一种不似皇族的蛮横。
然而,反过来想,也正是这种蛮横,才更显出了金国皇族的骄淫与尊贵。
那是凌驾于众姓之上的一种底气,而这种底气亦需要有合适的土壤,方能渐渐养出一方豪强的气势来,而非皇宫里那些皇族子弟唯唯诺诺的模样。
布禄什显然早便做到了这一点,于是,反朴归真,看上去反倒不及莽泰更有气度。
可是,在达昌安看来,莽泰父子身上的那种宋人般的文气,才更令他不适。
他还是更愿意和气味相投者打交道,并且,固德那丹也太年轻了,为人处事又有点娘气,他打从心底里看不上眼。
没有再做犹豫,达昌安将两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小心地接过了那瓮名叫“秋露”的中原酒。
才将酒瓮送到面前,一股浓烈的酒气便冲进鼻端,仅是这样闻着,便已让他有种喝醉了的感觉。
他捧着酒瓮,脸愈发地红,脚下也有些不大稳当。
“这才对嘛。哈尔沁的勇士就该喝最好的酒、骑最烈的马、睡最美的女人。”布禄什粗豪地笑道,忽地伸出双掌,“啪”地一击。
刹那间,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