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景再差,也不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村长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横了一眼咬着嘴的杜氏,“当初老山头病重,这个家落在你杜氏手上一日不如一日,你教子不严,于后不仁,今日必须拿出钱来治病!” 山桃的惨样就摆在众人眼前,地上还有杜盈秋磕了头留下的血迹,围观村民们也忍不住七嘴八舌劝了起来。 “杜婶子,这人命不比钱重要呀?” “四丫都这样了,造孽哦,一心还想着她娘......” “要我说,山二郎烂赌,还不是因为杜氏偏心她自己亲儿子。亏得山二郎待她跟亲娘似的。” 别的话杜氏只当耳旁风,可听见有人将脏水泼到她亲儿子山三郎这块心头肉上,立马就变了脸。 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寡妇,生了一对儿女,又不可能改嫁,最在乎的不是别的就是名声,山三郎被她送到县上读书,那更是沾不得半点闲话的宝贝。 “治,好,我拿钱治。”杜氏一抹脸,走进屋子拿出一个瓦罐,当着所有人的面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零零散散的铜板撒了一地。 “就这些钱,多的没有!再有人嚼舌我儿子,我跟他拼命!” 一声脆响止住了围观村民的话,山大郎忙不迭地上前收拢地上的铜板,才数了十枚不到,就记不住数了,急地挠头。 “一共四百三十六枚,不到半吊。”山桃只扫了一眼便准确无误的报出了数,并未因此起身,而是直勾勾地盯向杜氏,“阿奶,我爹烂赌,可他自从去镇上做活,每月也坚持往家里送了钱,那些钱我娘一个铜板也没拿,都是孝敬您的。家里不可能只有这些。” 有人才对杜氏起了点怜悯之心,就被山桃的话搅了个干净,本想着山二郎赌钱害了家里,没想到杜氏还月月收着山二郎的孝敬,如今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连救命钱都不愿意拿出来。 以山桃才五岁多的记忆,原本不该知道这些,但她娘因为这事没少生气,一生气就打,说她是块没用的烂肉,连自己爹都不记挂。 杜氏哪知道这事山桃这小丫头片子也知晓,一时没反驳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坐实了,只狡辩道,“他能挣几个铜子儿?就这些,再要......拿我的命去抵债吧!” 说完杜氏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哭天喊地,“孩儿他爹,你走的早,不知道我苦啊,一个个没用的畜生要把我活活逼死,你怎么不连我一起带走啊......” 山桃见杜氏连体面也不顾了,便知道今日这钱再难逼出了,起身拍了拍膝盖的灰,走到村长面前红着眼睛一直鞠躬道歉,“村长爷爷,我阿奶也是心疼,口不择言,不是有意骂您畜生的,我替我奶给您赔罪。” 原本杜氏这话骂的是大房二房,然而做主的村长在场,就等同连他也骂进去了,若不是山桃这一鞠躬,旁的也不会联想,如此一听,这些看热闹劝着的,竟也成了杜氏口中的畜生。 这一下杜氏完全失了人心,还得罪了大半的同村,连村长看她的眼神都不善了起来,“四丫懂事,爷爷不跟你奶计较。救人要紧,我借一吊钱,你们二房也别急着还,先开了药要紧。” 村长一出手,旁观的村民也不好袖手旁观,主要是四丫今天这一通表现实在太惨,懂事得让人心疼,看着她不停地鞠躬说感谢的话,大半妇人都不落忍。 比不得村长阔绰,一家拿个一子半子的,加上瓦罐里的钱,勉强凑足了两吊。 山大郎闷着声直接回屋拿钱,金氏跟着进屋想拦却被山大郎瞪了一眼,“乡里乡亲都出手了,我这个做大哥做大伯的能不出吗?你再拦我,和离就和离!” 头一回山大郎冲着金氏发了这么大的火,金氏懵在原地,歪坐在了床上,哭着锤了一下被子。 “走四丫,咱追大夫去。”山大郎揣着一大捧铜钱,拉起山桃瘦得跟鸡爪子一般的小手往村头赶。 看着山大郎坚定的背影,山桃在鸡飞狗跳重生的头一日竟然觉出了一些些温暖来。 山家不过是一个小山窝里的贫苦人家,然而这里的恶摆在脸上,这里的善也不吝给予,不像深宫中所有人笑着往你身上一寸寸的插刀。 没费太多时间,一大一小便追上了在村头的大夫,不是大夫腿脚慢,而是没等到回镇上的牛车。 抱着一捧钱的山大郎,看着板着脸的大夫束手束脚了起来,他请大夫的时候就知道这大夫心善,不然那点出诊费根本不够到这山窝窝里来,现在自家娘骂人家大夫抢钱,他没脸开这个口。 山桃看出了山大郎的窘迫,捏了捏他的粗厚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冲大夫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大夫您医者仁心,晚辈感激不尽,我替我阿奶给您道歉。恳请您再施手相救,药钱我们出,日后我陶...四丫给您做牛做马。” “是是是,大夫您好心,钱都在这儿,有两吊多呢,抓好点的药,救救我二弟和弟媳妇儿吧。”山大郎不比山桃嘴巧,但朴实才显真诚,一个劲地给大夫鞠躬。 原本还有些郁气的大夫也不忍叹了口气,抬手虚扶了一把山大郎,打开药箱挑挑拣拣,勉强凑出了两副药来,“我出诊带的药不全,这两副不收钱,先回家给他们煎一副,这副是你爹的,这副是你娘的。” 比起山大郎,大夫觉得条理清晰的山桃更值得叮嘱,将药给了她又说了煎药的事宜,末了才点了山大郎,“你跟我回镇上吧,取了药明日再回来。” 此时天已擦黑,山大郎也觉得该把人大夫送回去,一口答应了下来。 山桃抱着药包,又冲人鞠了一躬,才朝家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