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枭山,那几百次心跳、片刻钟的时间只能让他短暂地放松与悲伤,他以为箭潮是为置人于死地,被命中时已经做好了随父母而去的准备,却不想,箭矢滞钝,原是只为取乐。他再被带到高官面前时,匍匐在地,被几道长枪长剑押着,他终于看清了坐在中间那人的面庞,听懂了他们在做什么。
何肉之糜你不敢食他被铁夹上的长锥束缚得快要窒息的嗓子也终于发出呜咽长嘶,哪怕每说一个字都是钻心的疼痛,他也在为父母开口求饶,不行,不要。他懂了,他爹娘叔伯被吃了,被人心吞没。
高官说的字句,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说叔伯是假借救故友之子的说辞,找旧友骗敦罗王的兵力作乱复国,好在旧友成为敦罗王一位部下的幕僚后,早早地就与前朝断了往来,假戏真做,为新朝效力,于是将几人的行程上报,才使其全数落网。
他以为自己可以解释,解释叔伯想闯大牢救他,只是顾念与父母的情谊,并不是为了再度造势谋反,也不是为了祸乱,他们罪不至此留他们一具全尸吧可嗓子险要被刺针穿透,他越是解释,这些人就越高兴。解释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他们喜欢看你解释时窝囊的样子,并以毫不在意地神情狂欢。
“你不是问我到底受过什么刑吗”萧蔚扒开衣襟仰起头,“我能想出以船头缚长锥破冰,是因为我曾被缚刺针刺喉,每每开口,刺针便如长锥破冰般犁开我的皮肉我的心口烙疤愈合了依旧经年痛痒,是因为我被烫下贱字红铁时,我也正亲眼看着父母的白骨被打磨成器为何越是窒息的境地,我越能冷静,因为我被活埋的时候,只记得要冷静、要憋气,要找一处活口呼吸我是从坟堆被刨出来的,至今不知是谁救了我”
萧蔚凝视着她,痛不欲生,“反而想忘也忘不掉的是坐在高位之上俯瞰我、活埋我、残害一群稚童的人他有着和你爹一模一样的脸他是”
“那不是我爹”余娴激动地打断他,怒目而视后又用手臂挡着脸低下头啜泣,闷声道,“那不是”
萧蔚何尝不是一直猜测,余宏光性情大改,会不会从头到尾根本不是他可任由他如何查,也查不出余宏光有同胞。他也想到了花家那群技艺高超的人脸师,可彼时花家尚不出众,人脸师更如古老传言一般存在。难道天下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像到能顶替身份,像到陛下也不追究身份的来龙去脉平白让一个替身接手官职吗
他想留在陛下身边,无非就是想知道,陛下又在其中隐藏了什么秘密,频频试探,他大概知道,自己需要拿出些东西,才能撬开陛下的口。他要接近敦罗王,无非是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当了叛徒,害死所有叔伯,他帮敦罗王夺回兵权,献出所有诚意,成为亲信就在咫尺。他也一直想找到救他的那个人,可惜枭山余家死绝了,如今终于查清玉匣为何物,他想,也许救他的那个人,也在这里了。
唯有余宏光的秘密,为何性情大变为何前后不一为何官复原职他始终找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等等两人几乎同时想到良阿嬷方才讲的故事,猛地对视一眼。关于那两处细节是良阿嬷刻意说出来给余娴听的吗
尚未来得及互通,便听见了隧道那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谁萧蔚眼疾手快,一把抓起余娴就往栈桥的另一头跑去,那边也是一条隧道。
躲在暗处,萧蔚将夜明珠藏回怀中,用厚氅遮住余光,不让其泄露丝毫。黑暗之中,余娴听见萧蔚的心跳声,和着自己的,毫无间歇地捶鼓。因为两人方才还在为玉匣内景震撼,为阿爹争执,都尚未平息情绪就不得不躲在一处,才跳得这样厉害。也许他现在并不想碰自己,出于无奈才要抱着她躲藏。
她正胡思乱想着,萧蔚的大掌抚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脑袋带着往内侧压了压。那头隧道逐渐有光爬出,栈桥再度亮了起来。他们在暗,绝不能探出一点头,哪怕是衣角,否则光一照过,就会暴露。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娴捏紧了萧蔚的衣襟,她有点紧张,这个时辰,谁还会来这里萧蔚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温暖自头颅蔓延下来,她稍微安心了些。
“小桉,到了,醒醒吧。”
阿爹的声音余娴倒吸一口凉气,被萧蔚捂住嘴才没出声。
紧接着,他们听见脚落下的声音,方才阿爹的脚步沉,应该是背着娘亲,落了两个人的重量的缘故。此时又听他开口,“喝这么多还非要让我记得叫醒你,我看你喝酒的架势,都以为你今年不打算来这了。”
余娴将字句在心中过了一遍,原来阿爹阿娘每年都要来这里,不论是否带她来祭祖,他们半夜都会偷偷来此处。
阿娘的声音还有些喝多酒后闷闷的绵长“怎么会,当然要年年来此祭奠,安抚亡魂,若少来一次,我怕明年就要死于非命了。毕竟当年你我杀人,都没有偿命嘛。”
你我杀人没有偿命余娴的呼吸都颤了起来。什么意思这里的人当真是阿爹所杀玉匣中的尸骨又与阿娘有何关系
两人静默了会,只听得酒水横洒地面的声音,以及